三人一路往东走,经冀州转西北,过广川、途安平,走了二十多天,方才来到了常山郡。在我印象中,一直以为常山是一片山脉的名称,起码是座山名。可放眼望去,一马平川的草原直接打碎了我的臆想。抬头看看高约两丈的石牌坊,明明是常山郡没错啊。
我揪了白且一把问:“这常山不是山吗?”
白且笑道:“谁告诉你常山就得是山啊?我给你上上这地理课哈,这常山啊,以前叫常山国,要按现实世界说的话,大概就是石家庄一带。”
“噗!河北省会石家庄?”
“是啊,还记得前年咱一起去石家庄时,曾拜访过一个赵县长吗?”
“你父亲的那个老同学?他不是什么正定县的县长吗?”
“没错!要按现实走的话,你已经到他家附近了?”
“什么!?你是说常山是正定县?”
“不不不,常山郡可大了去了,连现实中的石家庄都包括在内呢。不过正定县,哦现在是叫真定县,就是这常山郡的治所。”
“哦。”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由奇怪的问道:“你不是最痛恨地理吗?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白且一脸囧相说:“你以为我愿意啊,以前每逢暑假,我爸都要带我到赵叔家一趟。赵叔见了我就没别的,每次都要上上一堂常山的历史地理课,还要讲述一遍他祖宗赵云赵子龙的英雄事迹。也可以说,我喜欢三国这段历史,也是完全拜他所赐。”
“啊!?赵县长是赵云的后代?”
“嗨!是真是假谁又说的清楚?只要是姓赵的,估计大部分会自称是赵云的玄孙,但也都无从考究。”
我叹了口气,略表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其实很能体会那种被洗脑的痛苦。刚想说几句宽慰的话,走在前面的童无涯喊道:“你俩磨叽什么呢?快走啊。”
常山郡虽然隶属冀州,却由常山王直接管辖,因此也成为了冀州西北的军事经济重镇之一。这里没有城墙保护,可繁荣之盛丝毫不亚于那些大城市,这得完全归功于常山王手下的精兵卫队。
四通八达的官道,足可容纳四辆马车同行。川流不息的人群、高声叫喊的小贩还有建制宏大的房屋,不禁让我想起了初入东莱时的景象。但实话实说,东莱村与这里一比,只能用小巫见大巫来形容。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九,宽敞的大道也挤得人满为患,镇上的居民身着五彩鲜艳的新袄,四处采购着心仪的年货物品,如同赶着举城大集,真是热闹非凡。仿佛外面的兵荒马乱,和这里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看天色,正值午时,赶了半天路的三人不觉有些饥肠辘辘,于是决定在镇上找个地方,祭祭五脏庙,再行赶路。
我们一头扎进路边的如意楼,但见里面早已塞满了人。按说这座酒家规模不小,上下两层共有五六十张桌子,可没想到还未到饭点儿,竟然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吆五喝六、行酒令的声音不绝于耳,生意十分的红火。
我们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空位子,正准备另寻他处,店里的小儿一溜烟跑过来道:“哟!几位客官,今天有点忙,慢待了几位,还请见谅。”
白且说:“那倒不要紧,还有地方吗?好像满座了吧。”
小儿扭头看了看,的确是都座满了,一眼瞅见墙角那,有一位独自喝酒的男子,于是对我们说:“几位,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和人家拼个桌如何?”
我们几个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这样有点影响别人的酒兴,于是由我对他说道:“算了吧,我们不喜欢打扰别人,还是另外找一家吧。”
“哎哎哎!”我们刚转身要走,小二两步就抢在我们面前说:“几位客官,不瞒您说,这时候您到哪都是一样。明日便是除夕了,大家都趁着今天和好友聚一聚,这也是我们这儿的风俗。你看那位赵公子。”说着,他一指那独自喝酒的男子道:“那是我们的常客,人很豪爽的,也喜欢结交像客官们这样的大侠义士。各位不若来个‘萍水倚酒逢知己,酣饮千杯论英雄’,岂不快哉?”
我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大声笑道:“想不到你还有点才气,你们掌柜的花多少银子雇的你?竟如此会拉客。”
小二也笑道:“客官说笑了,小的也是混口饭吃。”
看看老童和白且也没什么异议,我说道:“既如此,就麻烦你与人商量一下吧。”
“好嘞!”小二转身就跑了过去,和那男子说了几句话。那男子抬头打量了我们几眼,微微点了点头,对着小二又低语了几句。小二高兴的冲我们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待我们走近桌前,那赵姓男子已经起身抱拳等候。我凝神观瞧,此人长相极为英俊,浓眉阔眼,面皮白皙,鼻梁高挺,唇似抹朱。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头顶方巾,一身兽皮劲装,端得是英挺潇洒。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这男子面色有些焦黄,且时有咳喘,像是大病方愈或身有内伤。他的旁边倚着一杆长枪,上面挑着一个酒葫芦。枪身黑漆已是斑驳不堪,看的出来用了很久,枪尖却铮明瓦亮,毫无半点锈渍,明显也是个爱枪之人。
男子朗声笑道:“在下赵开,今日能与诸位同桌共饮,实属荣幸,还请各位莫要拘谨。”
我们三人相视一笑,也都抱拳一一报了姓名,这才各挑一边,纷纷落座。我坐他右手边,一眼就瞧见赵开的凳子上放着一个蓝布包袱,包袱上开着个口,打眼瞧去里面尽是黄白之物。
赵开似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下意识伸手揽了揽包袱,警惕的看了我一眼。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避开他的眼光对他说:“多谢赵兄答应与我们同席,否则我三人就得饿着肚子四处游荡了。”
赵开仿佛稍稍放下戒心,对我笑道:“欧阳公子哪儿的话,同是江湖儿女本就应当相互扶持。”说着给我们每人斟了一杯酒。我正口渴难耐,也没客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但觉辛辣无比,且有股青秆子气,登时呛得咳嗽不已。
赵开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说道:“大丈夫竟然不会饮酒吗?”
“咳咳。。。不是。。。咳。。。这酒。。。这酒怎得这股味道。咳咳。。欧阳信从未喝过,不似平常的白酒。”
“哦!对了,几位不是本地人,也许不知道。这叫做椒柏酒,乃由川椒、柏叶、白酒泡制而成,有解毒、祛瘴等功效。这是常山人每逢过年必定要饮的酒。欧阳公子未曾接触,初饮可能有些不习惯罢。”
见我稍有平复,赵开笑问道:“敢问三位,这大过年的,是要到哪儿去呀?”
里面童无涯最为年长,于是笑着答道:“我兄弟三人是要去赵家村省亲。”
“赵家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好像觉得赵开的脸色有些一变。“赵家村的人,在下多为熟悉,但不知尊亲是哪户人家?”
童无涯一听此言,也颇有些为难。要说是童渊吧,童渊人又不在村子里,可人家都这么问了,自己又不好笑而不语。两人各怀心事,反倒使得场面有些尴尬。
此时小二正好端了一盘牛肉上来,白且毫不客气的夹了一块放在嘴里说:“我们是去找赵云的。”
赵开闻言,脸上倏地敛去了笑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伸手就要绰枪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认得我的弟弟?”
“噗!”白且那一口牛肉嚼得倍儿碎,转眼喷得到处都是,瞪大了双眼问道:“你说什么?赵云是你弟?”看他那表情,就是要干架的节奏。
赵开脸色阴沉,手已摸上了枪杆,冷冰冰的盯着我们问:“说,你们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是‘残剑’派你们来的吗?赵开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敢扰了我的家人,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越说我头越晕,这“残剑”又是谁?但有一点不会错,他一定是把我们当成仇家了。我急忙站起来,对他虚按道:“赵兄!赵兄!你先别激动,这里面有些误会。你放心,我们不是谁派来的,的的确确是要去赵家村找人,但不是去找令弟的。”
赵开终于冷静了一点,却一脸疑惑的问:“那你们又怎么识得家弟?”
这问题实在很难自圆其说,我狠狠瞪了白且一眼,让他自己收拾烂摊子。白且死命的抓了抓脑袋问:“嗯,那啥,难道说赵家村就一个叫赵云的吗?”
“没错!”赵开斩钉截铁的答道:“整个赵家村一百四十七户人家,虽然大都姓赵,但叫做赵云的只有家弟一人。”
“靠,一百多户姓赵的,多几个叫赵云的能死啊。”白且小声嘟囔着。
“什么?”
我叹了口气,眼见白且脸都涨得通红,他也实在编不出什么像样的瞎话,只好对赵开说:“赵兄,实不相瞒。我们本是要去赵家村去寻找这位童大哥的叔父,恐怕赵兄不识,故而未曾明言。有传闻说令弟正跟随他老人家学艺,这才报上了赵云的名号。”
“童?莫非这位童大哥的叔父便是童渊童大恩人!?”
童无涯也有些发懵。“啊。。。是。。。”
赵开顿时喜出望外,忙抱拳说:“在下失敬,竟不识恩人子侄,多有得罪还望各位多多见谅。”
童无涯问道:“赵兄弟何以称呼他老人家为恩人?”
赵开喝了一杯酒道:“几年前,赵家村受响马威胁,幸得恩公路过,扫了贼寨,才有我们这些年的太平日子。家弟赵云,也是在那时拜恩公为师的。今日与诸位偶遇,实属缘分,正巧赵开也要回家过年,不如我等结伴同行,到得家里,在下再大排筵宴,好好为各位接风洗尘如何?”
“如此,会不会太过叨扰啊?”我问。
“哎,兄弟这话就见外了,赵开父母早亡,唯一的胞弟又在上山习武。家中仅有叔叔婶婶与我过年,甚是冷清。若三位能赏此薄面,拨冗屋下,那自是蓬荜生辉啊。叔叔婶婶也会很高兴的。”
三人对了一眼,不由齐声笑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开很高兴,又点了些酒菜,四个人边吃边聊,越喝越尽兴,越聊越投机。待我们酒足饭饱走出酒店,竟发现天已大黑。无奈之下只得投宿客栈,相约明日一早再行赶路。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鸡过头鸣,我们便收拾好行囊往赵家村走去。赵家村座落在常山郡西南的飞龙山脚下,距离郡府也得有一天的路程。我们嬉笑打闹,走走停停,终于在掌灯时分进到了村里。
可是,一进村我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本应该热闹忙年的景象,此刻却没有一点声响。许多户人家甚至都熄着灯,村内竟是一片死寂。
赵开的脸上变了几变,忽然发疯似的撒腿就跑。我们也跟着跑,跑到了村子中心,眼前景象顿时把我们惊呆了。只见村子中央广场上已被鲜血淹没,一具具触目惊心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一股股冲鼻的血腥味中人欲呕。看上去他们应该是被拉到这里,集体处死的。
“叔!婶!”赵开嚎啕大哭起来,扔掉了手中长枪,跟着了魔似的在尸群中翻找着亲人的遗骸。
看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只要有点人性的都会为之动容。我歪头看了一眼童无涯,见他左手颤抖着死死握住剑柄,可能是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家中的惨剧。
我生怕他又失控发疯,赶紧上前关心道:“哥,你还好吧,我扶你到那边坐一会儿吧。”
“没事,你还是去劝劝赵兄弟吧,他伤心过度,可能会毁了身子。”
“好。”我刚要上前,忽听得旁边草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