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毁掉一个人的永远不是多灾多难,而是不劳而获的荣华富贵,是混吃等死的安逸逍遥。
胸有大志的贫贱不移最容易,不劳而获的富贵不淫最艰难。
王旭上一辈子就有这种深彻的体会,刚大学毕业那会儿,他是多么一根好苗子啊,三观正,人长得帅,奶奶马路边上扶,捡钱交给警察叔叔,专心为伟光正的人类事业而奋斗。
可后来呢?忽然就有钱了,有名了。
手底下的人天天奉承你,有求于你的人,好吃好喝好酒好肉连漂亮女人都塞给你……一开始,他其实是拒绝的,但是这种东西就像一把软绵绵的刀子,只要你露出一丝一毫的犹豫与软弱,就会被削得肉骨分离,接着被疯狂吞噬。
后来,王旭被名利与虚荣吞噬了,老婆跑了,身边都是酒肉朋友,说着伪善的谎话,生活像掉进了下水道里,逐渐散发着令人呕心的臭味。
所以,当诸葛瑾说要把他的诗词印制成书,全国发行时候,他才会犹豫……
他这辈子只想当个简单的人,真诚的人,平凡的人,快乐的人。
……………………
夜深了。
一天被掌柜的揍三顿的刘有才很忧郁啊。
他蹲在驿馆门垛上,四十五度角昂着脑袋,手里边抓着一个酒葫芦。
很想学文人的“对酒当歌”,可他嘴巴半张,楞是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秦雪茹已经放出话来了:刘有才如果敢再这么无缘无故地干嚎什么“我是神灯里的魔鬼啊,仇恨人类啊,人生只如初见啊,”这些酸不拉几的台词时,她就把他踢出去云来驿馆。
神烦啊。
所以,刘有才憋啊。
收拾好账本,王旭小心翼翼尽量不惊动刘有才地走了出来——
刘有才后背像张眼睛似地,当即嚎了一声:“站住!”
转过身,鼻青脸肿的他立即用那双万分怨念的眼神盯着王旭看,嘴唇颤抖,带着哭腔道:“你……你这个骗子!”
这要是一个女人,用这般眼神,这种腔调,说出这种话,那人们一定误认为王旭把她怎么着了。
王旭纳闷啊,看着平日里满脸横肉的刘有才,心想:泥煤啊,这家伙不会被掌柜的揍得连性取向也崩坏了吧?
刘有才靠近王旭。
王旭赶紧将双手横放在胸前,整出一个“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贞操在人间”的坚定表情,嚎了一声:“你要干嘛?!”
刘有才可怜兮兮地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为什么?”
“因为掌柜的喜欢你。”
“真的嘛?”
“当然!”
“我读书少,你可别蒙我啊?”
王旭:“…………”
刘有才:“怎么啦?”
“没怎么,只是有点想抽人的冲动——”
“噢!”
刘有才简简单单地“噢”了一声,然后就伸出右手手掌,毫无征兆的,毫无理由的,令人猝不及防地放在王旭俊俏的脸上,他的右手就如此光明正大地强/奸了王旭那张俊俏的脸。
“王公子不但诗才了得,而且长得也这么漂亮,若是生就女儿身,那简直……”说着,刘有才就神秘而委婉的一笑。
轰!
王旭一拳头下去,将刘有才轰趴在地。
接着,第二拳,第三拳……
王旭对着躺在地上,眼中含泪,万分可怜的刘有才道:“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个美男子?为什么要逼我呢?为什么呢?”
说着,王旭就拂袖一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刘有才估摸着被打得腿脚都折了,艰难的,一步步的,挪到驿馆外边,眼神怨念地看着天上那轮月,嘴唇颤抖地自语着:“额就像神灯里的魔鬼,被关押了三千年,只学会了仇恨人类……”
………………
长安街的东面,有一家规模宏大的书坊。
每天都好好些文人从里面进进出出……
有些人进去时,满面春风,出来时就垂头丧气,一脸要找颗歪脖子树上吊的怨念。
有些人,出来时候,却欣喜若狂,宛若中了状元,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我出书啦,我出书啦!”
出书?
这似乎是古往今来绝大多数文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文人清高,谁人不想流芳百年,被后世子孙津津乐道?
生命,金钱,荣誉,这些都无法与世长存,能够流传千古而不坏的,只有简简单单的白纸黑字。
御书坊内,走进了一位白发老者。
诸葛瑾命仆人端上一杯上好的雨前龙井茶,宛若贵客临门一般,毕恭毕敬。
一般的诗人,诸葛瑾哪会亲自出迎?
“刘老师,您的诗集经过我们得初步编辑,已经加工完毕,再过半月,就可以出来了。”诸葛瑾道。
坐在他身前的白发老者,正是稷下诗社的社长,曾经的二品大员刘伊。
刘伊捋白须一笑,道:“有劳诸葛东家费心了。”
诸葛瑾谦卑道:“哎,刘老师您严重了,以后若还有好的诗,只管拿来,我们必定用最好的纸张,最好的校对学子,给您印制出来。”
出书当然不一定只为名,作为出书书坊,还得为利。
而刘伊作为三家诗社中最有名的诗社的社长,出了他的书,还担心没人买么?
“诸葛东家,如果我现在要往诗册中加入一首诗,可否?”刘伊道,这也是他不辞辛苦来到御书坊的原因了。
诸葛瑾满口答应道:“当然可以!”
刘伊这才从怀中摸出一张宣纸,恭而有礼地递给了诸葛瑾。
诸葛瑾打开一看,啧啧称奇啊。
“江头落日照平沙,潮退渔船搁岸斜。白鸟一双临水立,见人惊起入芦花。”
刘伊在旁解释道:“那日我与社内的几十名学子,在渭水上游玩,那日夕阳西沉,江边上白鸟飞起,岸边芦苇丛生,我便要学子们就地取材作一首诗来。而就在此时,有个叫李安的学子,吟诵出了这首诗。”
诸葛瑾不禁恭维道:“稷下诗社不愧是三家诗社之首,旗下学子诗才了得,令人叹为观止啊。”
刘伊摆了摆头,禁不住叹了口气道:“这首诗也并非我的学子李安所作——”
“那是何人?”诸葛瑾不禁好奇。
刘伊道:“据李安所言,貌似是一个叫王旭的年轻人……”
诸葛瑾一听,整个人都呆滞住了,过了片刻,才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他啊!”
刘伊表情困惑,看着诸葛瑾问:“怎么……你认识?”
诸葛瑾点头。
说着,他就将刘伊引到案台边上,手往桌面上的那首诗一指,道:“近日长安街都在议论云来驿馆出了一个会作诗的天才,还开出3钱五言诗,5钱七言诗,概不赊欠的牌子。水部侍郎张大人还特地去过,拿了十两银子,总共得了二十首绝世好诗。我起初不信,昨日特地去了一趟那个云来驿馆。花了几钱铜板得了这首劝学诗。”
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刘伊愕然啊,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诸葛瑾叹息道:“这位打着买卖诗的招牌的人,就叫王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