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桥跨南北梦难圆揣疾赴省遇祸横
张道然下乡去老家了,家里又只剩下柳莹和那终日私守着她的二十九英寸彩色电视机。她心里就觉得悬吊着,想着想着道然中午的情形,不禁毛骨悚然。近来,她时常做些怪梦,梦见他还讨了小妞,又做了新郎哥。她嫁给他已经二十多年了,对他是了如指掌的,连他有几根汗毛都数得出来。他的为人是再怎么也说不坏的,当她时常回味着那些怪梦时,自己不禁好笑起来“怎么就想到做那样怪梦呢?”笑过之后,心里总象撂着什么事的忧虑着。他可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难道会有什么委屈和难处不能轻易道出的。今天只说出了有点不舒服,自然让她替他担心着,她心里蠢蠢不安起来,要是强逼他去检查身体是不可能的。她突然想到了老中医,县中医院里有名的老中医丁洁胜,丁医生医术高超,救死扶伤是出了名了,还是连续几届的县政协委员,获政府津贴的有贡献的科技工作者。她曾经因妇科问题,经人引见,吃了丁医生开的几副药,小腹就不再隐痛了。当然,有人说女人就是要生小孩,不生小孩的女人得妇科瘤的机率会超过生小孩的女人几倍,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她的小腹就不痛了,难言之病被中医给根除了,月经也正常了。当然,柳莹已经断了月经,她等到下午上班了一会儿,便去了中医院丁医生的专家门诊室。
今天恰好是丁医生座诊的日子。门诊室里排着队,不愧是名医门诊,隔壁门诊室里只几个人,丁洁胜一眼就看到一旁站着的柳莹,见她的脸色滋润,不象有病的人,等他看诊完一个年轻人,开了处分,下个排队问诊的坐上前去时,丁洁胜却喊着柳莹的名字和她打招呼“柳阿姨,有事啊?”柳莹答应着,并示意出去说话。她怕人知道县长生病似的,好象当县长的就与一般人不同,从不看病吃药,身体健康,还是怕人指责说县长生病就这么大的架子,还要老婆来替他问诊。丁洁胜向求诊者道歉地说:“对不起,就来。”他和柳莹就在没人的走道上交流了几句。丁洁胜最后还是坚持说:“胃病有很多种,不亲自给张县长把脉诊断,是不能乱开药的。那凉胃与胃寒就是反的,所以不能随便用药,您不必担心,我晚上再去您家,张县长可能回来了吧!”柳莹忙感激不已地说:“那就太好了,他喜欢看新闻联播的,我们在家等您,在后一栋的三楼。”丁洁胜说:“别客气,不说是县长在整日为我们操劳,就是一般百姓找我看病,那也是我的责任。”柳莹还是那样脆响地说:“不耽误你了,您忙去,还有好多人等着您呢!”
晚上的新闻联播播完了,天气预报播完了,焦点访谈也播完了,再后来就是科技博览,是黄金档的电话连续剧《雍正王朝》,皇帝戏都把电视前的人看入了迷。柳莹是每晚一集必看的,今天她不能贪念,她怕让丁医生等久了,便和他聊着家常事。这时,张道然敲门回家了,他一进家门,还是那么爽朗,没一点疲劳的表露,笑着说:“哟,丁医生稀客,上次,柳奶奶得亏你的几服药,还老说去感谢你的。”丁医生也笑着说:“哎哟,县长,您还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柳莹忙说明:“今天是我特地把丁医生请来,给你看看脉的。”张道然和丁洁胜并着坐下后,不仅没有责怪柳莹把丁洁胜请到家来的意思,反而赞许地说:“好啊,政协委员上门给我看病,荣幸着呢!”丁洁胜让张道然伸出左手,心里把着他的脉博,嘴里说着与病无关的话:“我们县里还是得亏你们这班老人在搞啊!要不然,外地来的生人,还不被有些怀有个人目的的人撵走才怪呢!”张道然也说:“我经常反思着,这些年我们县的经济发展滞后,我们的工作,干部作风上是有些问题。”丁洁胜劝解着说:“我觉得应该看主流,多从正面鼓励,不要一点问题就炒作得天翻地覆的,让大县人民不能撑起腰杆子做人,那个曾书记自己的工作不怎么样就把矛盾向上推。”丁治胜放开张道然的手让他把嘴张开,把舌头伸出来瞧了瞧,接着说:“就象个不听话的孩子,你越说他憨他就越憨了。”
丁洁胜做完这一切,并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诊断意见,又详细地问了张道然的睡眠、饮食和腹内隐痛的情况,然后又说:“您用手按按,看看痛不痛。”张道然照着他说的,配合着做,按了按自己那隐痛胸脯的右下部位,平时,他就觉得痛时按到上面会舒服一点。丁洁胜这才明确说了:“您这不是胃病,有时没有食欲,是因为受工作情绪的影响所致。”张道然和柳莹都没有急于问个明白,丁洁胜让柳莹拿出纸笔来,划划地一节处方,有太子参30g,黄花30g,黄精30g,白术10g,柴草15g,女贞子30g,甘草15g,柴湖12g等27位中草药。丁洁胜放下笔后,又问:“您打没打过血吸虫。”张道然思衬了下说:“打过,还是在南桥村时,那丸子吞进肚里可闹人的,抓心抓肝的不舒服。”丁洁胜说:“这就对了,您不是什么胃病,是肝上的问题,我开三服中药您吃吃,看效果么样。不过,我建议您还是到县医院查查肝功能,县领导不是规定每年进行一次身体的全面检查么。”张道然说:“去年,我去市里开会去了,没有参加检查,过去检查可没有什么问题。”丁洁胜每句都是点到为止,不去深究,又转向柳莹说:“柳阿姨,张县长服了第一服药,有什么反应及时告诉我,如果反应不正常,就停止服这药。”他说完,呷了口菊花茶,便起身告辞,他不让他们送下楼去,说:“还得由我自己走的。”
柳莹“砰”地关上防盗门和木门,就责问张道然说:“这么好的全面检查为什么要放弃?”张道然却说:“我身体没有病,又何必浪费检查费,去搞特殊化,再说检查出个毛病来撂在心里,反是个心病。”说事就是事,柳莹在这样身体大事上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马上以命令似的口气说:“你明天一定要得去检查,丁医生只说是肝的问题,并没有说是那种程度的。”张道然见她那么大惊小怪的煞白着脸孔,把身体看得过于神圣了,便说:“为了荆岳长江大桥的论证问题,年前我必须去省里一趟,我再到省里同济也好,协和也好,去全面检查,那里的设备比县医院的先进,精确度高,你放心好了。”其实,根据丁洁胜把脉的情况,张道然肝病比乙肝还严重,接近癌的方面,可能是医学上新发现的一种戊肝,是最难治愈的。人啊!往往就有这种懦弱,不敢面对现实。明知身体不舒服,有了毛病,又担心诊断出个什么怪名堂,会影响工作,影响生活,影响情绪,也许张道然就是担心检查出个病症来,心里会撂着件放不下的事,不如不知道实情而活得自由自在!柳莹只好让步说:“去省里,你一定要让我跟去,我要亲自看到你进医院陪着你去检查,不管有没有病,心里好踏实下来,有病早医,无病早防,不能小病不医养成大患。”张道然终于不耐烦地说:“看你唠叨个没够,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还知道。”柳莹说:“你知道什么,你连晚上那种亲热劲都没有了。”张道然说:“那是两回事,年纪大了,还哪有那亲热劲,又不是年轻人,好了,今晚把你亲个够。”他俩说着,便相互深情地望了下。
气温已进入到一年中最寒冷的时期,小寒节气在腊月十一已过,今天已冷到了三九。俗话说,三九四九冷破砥臼。再有一星期就是一年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个节气——寒了。大寒不寒,人畜不安,尽管全球气候在逐渐变暖,但到了这个最寒冷的日子,非得有几次冰封雪地,来年才疾病少,虫害少,年成才好!庄稼人象梅花样,笑自苦寒来,他们不怕寒,就盼寒,就盼有好收成!再过半月就是华夏儿女传统的佳节——春节过年了。张道然计算着紧紧巴巴的日子,往年是二月中旬才是春节,今年怎么就提前到元月二十四日了呢?他怎么排着日程年前要做的工作总难也排过来。最后,还是决定了今天去省里,给荆岳长江大桥的论证专家们和立项的有关部门负责人提早上门拜过早年。桥架南北是大县人民多年的夙愿!他想在他的手里立下这个宏伟的项目来,造福于子孙后代,让大县人民尽早脱贫致富,过上国泰民安的好日子!为什么大县近年来的矛盾多,是交通不便利,阻滞了经济的发展,越穷矛盾就越出头呀!
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象条巨蟒在呼啸凛冽的寒风下干枯地僵硬在原野的大地上。张道然乘座的红旗小车飞一般地驶到了省城,他们在进出高速公路的“老地方酒店”吃了晚饭,正好趁着黑夜,进行了登门拜访,该上门的都上了门,有的主人不在家,也还有夫人候着,总算没有一家碰壁的,完成了拜访工作,已是十点过了,张道然看事件办得顺利,加之年前的工作繁杂,便决定连夜回府。司机以为串门子把脑壳都转昏了,可以在省城空调温暖的宾馆睡个安稳觉,明天还可睡个早床,再从从容容回县的,他深知张道然的个性和工作作风,只得打起精神往回赶。小刘双手把着方向盘,双眼正视前方说:“回去后,柳阿姨肯定要批评我的,要我一定送您到同济医院检查一下,您都急着要回去。”张道然还在兴奋之中,欣喜地说:“今天我们该找的人都见到了,且答复的都很好,对我们呈交的报告和资料也很满意,我们没有必要多留一天了。”县计委主任唐国良说:“省计委的庄主任的话最鼓舞人心,争取明年国家立项,那在二OO八年就能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了,二十一世纪就是真正的大县人的新世纪了。不过,您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工作是一个人干不完的。”张道然惬意地笑了,又侧过脸向后说:“唐主任,你看我是有病的人样子吗!”小刘仍注视着前方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您今天这么高兴,满脸春光,病也会被您的激情吓跑的。”张道然反问说:“是吗?我会有那么大的能耐呀,人可以把病吓跑,还真是今古奇观呢!”
车外黑黢黢的,车辆飞速相超,哧地经过,车壳上发出了“叮咚”的响声,挡风玻璃上能见到飘落着的豆粒大小的洁白的雪籽儿。县交通局专职书记杨茂忠说:“好兆头,大雪兆丰年么!要是大桥立项了,还得亏精装的大县粮酒和新千年邮票纪念册,礼轻情意重,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呀!”小刘说:“那是瑞雪兆丰年,还是张县长英明,要留宿省城,高速公路明天肯定关闭,我们就不能回大县了。”张道然又问:“你们知道这样的送法,点子是谁出的?”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是一辆相超的大卡车爆胎了,它不仅自己爆胎,几乎同时向小车这边倾压过来。司机小刘瞬息感到小车被拌了一下,他极力地想控制住小车,由于速度太快,小车象脱僵的野马,失去了控制,任性狂奔,还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张道然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小车撞上了高速公路的护拦上。小车受碰,一百二十码的惯性使它一下翻身抛出了高速公路。大卡车上的司机和押运员知道大事不好,赶紧下车,顾不了查看卡车的爆胎,赶到二十多米外的田野的小车翻车现场,摸黑使劲地拉开小车门,将车内人员一个一个拉出,摊在地上。他们谁也不清谁撞得什么样了,就听到张道然还是豪爽地说:“我们还活着,小刘,小……”他的喊声微弱了,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已经昏过去了,清醒过来的县交通局专职书记杨茂忠缓缓地立起身子,抖了抖精神,忙喊:“张县长,张县长,小刘,小刘。”见没有回音,他又接着喊:“唐主任。”县计委主任唐国良躺在一旁,听到喊自己,忙答应着:“我在这里,张县长呢?小刘呢?”卡车上的人问:“你们是哪里的?”唐国良说:“我们是大县县政府的,请你们快给我们报警,叫救护车。”
不一会,警车和救护车拉着喂笛先后赶到了车祸现场。交警们拍摄了事故现场,救护车将他们四人送到就近的仙桃市人民医院进行抢救。唐国良很清醒地说:“我行还,我在这里看着现场和车子,以好配合交警,杨局长,你就护送张县长和小刘去医院,还有,别忘了与家里联系。”救护员们先将张道然抬上车,当抬着小刘上车的时候,却在嘀咕说:“已经没有了。”唐国良和杨茂忠在一旁几乎哭泣呼喊他们的名字,又哀求着救护员。一白衣救护员说:“一定要全力抢救的,请你们放心,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杨茂忠护送着他们很快地来到了仙桃医院。张道然和小刘仍紧闭着双眼,脸像血糊糊的。一位不惧怕的女医生翻了张道然和小刘的瞳孔,望着难以辨认的小刘说:“这人早已死了。”又望着口内尚有出血的张道然说:“先给作个CT检查。”杨茂忠心急火燎的,却见医生斯稳稳的,恨不得臭骂一通,他压着怒火,苦求着说:“他不会有大问题的,恐怕是撞昏了。”又对着小刘说:“他不会死的,快给打针救救。”医生不耐烦地说:“他的脑壳都撞开了,胸腔已砸扁了。”杨茂忠认真一看,觉得看来小刘真的没有希望了,就又对着张道然说:“他是我们的县长,您能不能行行好,先进行输液或止血处理,再去照照CT。”医生嗤之以鼻,生硬地说:“我凭什么处理,不找准受伤的部位,你叫我怎么下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无情的逝去,杨茂忠在放射室外焦虑不安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当张道然被从室内推出来后,医生让杨茂忠去拿过片子来,她走近张道然身边又看了看他的瞳孔,便伸直身子,摆了摆手。杨茂忠还在递着片子说:“怎么样?”医生很轻巧地说:“他已死了。”杨茂忠这下发火了,暴跳如雷起来,喊着:“你瞎胡说,刚才在出事地点,他还说了话的。”医生说:“那是人求生的本能反应。”杨茂忠还是不信服,硬是要医生给张道然输液。医生见遇到了个说不清的无赖,只好满足他的心愿,开了止血、消炎的药水和葡萄糖配合着,就在急诊室的病床上,从张道然的手腕上的静脉血管注入。然而,药液在调节器内才滴了五分钟就停止了,药水已经不能输入他的身体内了。杨茂忠真不敢相信,活生生的两个人一下子就没了,车祸太残酷了,人的生命太脆弱了,在现实面前,他只能承认事实,悲疾之情陡升。他不顾一切的伏到张道然还温热着的身体上,哭喊着,嚎叫着:“您醒醒,张县长,大县一百四十万人民还等着您回去,荆岳大桥还等着您亲自剪彩呢。”在他万分悲痛之中,医生催他赶紧给家里联系,安排处理后事。他摸了摸胯腰间手机,但已不在身边,又找人借了手机,拨通了田运成的电话。转钟半夜响起的电话铃声,格外地惊扰人。田运成以多年办公室主任的体验,知道是有重大事情,便一骨碌地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赶紧接通电话。杨茂忠就说:“不好,我们出了车祸,张县长和小刘已经离开了我们,你给县委田书记讲一下,我们在仙桃医院急诊室里,要多来两个车。”田运成出听出了是杨茂忠特殊的噪音,没有多问,抖索着连连说:“好,好,你别急,我们马上到赶到,你和唐主任么样。”杨茂忠说:“我们还好。”就关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