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环山的乡村,几缕丝烟从烟囱里缓缓飘出。现代文明仿佛在这里落后,脱轨。
夜色,这里的星星依然明亮。
两个村子被一座山隔开,油灯的光亮透过玻璃暖罩着夜色。也许,只有玻璃,才能看出这是现代。两个村子的灯光和那座大山仿佛构建出一座虚构的山神庙。大山东面的是烟波村,那边是晓溪村。这座山人们称:无尽山。
石头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养的一只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了一只狗。从他记事的时候,它们就存在,石头叫那只黑猫:大飞。那只大黄狗则叫苞米。
四五岁的小孩正是淘气的时候,苞米只能受着闷气。任凭石头踢来扔去,即使石头抓住了大飞,那锋利的爪子,也会在石头的小手上留下几个记号。
人都是这样的,好了伤疤忘了疼。手上的伤还没好,石头又继续捉弄大飞,大飞并不是每次都全身而退的,它在挠伤石头小手的时候,不禁懒洋洋的喵叫一声,阵阵得意,那双狡诈的眼神,在石头看来,他要再伸手过去,下场还是一样的。
大飞得意不过两秒,惨叫从它嗓里发出。石头的爸爸一脚将大飞踢飞,半空的大飞调整平衡点,却也滚出几米远。它知道了,这个小孩是不好惹的。从那以后,大飞总是尽量的躲着石头。
坦克是邻居家的大花猫,它的体形足足比大飞大半倍。浅黄色的斑纹在白色的皮肤上涌动。坦克跳上了墙头,后面跟着四只狸猫。
说来奇怪,烟波村基本都是公猫,母猫很少。而狗和猪一些的家禽,却不是这样。
坦克每次出去泡妞的时候,都会去无尽山。它知道,晓溪村的那些母猫们也会在那等待马子。而山中的野猫会不屑一顾,在它们看来,家猫放弃了尊严,放弃了自我,根本就不值得去搭理,更不屑于交手了。
山中每晚的欢叫声被层层树林掩盖,村里依然宁静,安详。
大飞的瞳孔变得又圆又大,它瞪大着眼睛看着树下路过的坦克。烟波村分三片地盘,而坦克就是其中一片的老大,能打的不算是老大,坦克有着每一个老大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对同类的杀机,毫不嘴软。
按理说,大飞和坦克关系应该很好,但是它们却彼此看不起谁。坦克却又找不出机会收拾大飞,它知道大飞不是那么好弄死的。坦克又停下了脚步,它似乎想起那个疯狂的夜晚,如果不是大飞的哥哥死了,那么死的就是它。坦克不禁向树上望去,继而又缓缓的走去。
大飞跳下树枝,望着远去的坦克,浑身颤抖。抑制不住的杀机和散退的恐惧,它不能叫,坦克认得它的声音,它会杀回来,没想到,今天晚上,坦克还是带着那四只该死的狸猫。
一丝寒意从身后席卷而来,大飞转过身看见了不远黑暗处,一双发生微黄色光芒的双眼盯着它。大飞知道这是野猫,家猫是不会吃同类的,但传闻野猫饿极的时候会。
“你想吃我?”大飞的心里忽然平静了,也许它的本事没坦克大,更别说和野猫相提并论了,但它却不笨。
那双眼睛还是不动,大飞知道,如果自己动一下,那双眼睛瞬间能到自己的身旁。
“我有一个地方能让你吃饱。”大飞知道它们看不起家猫,更不会去吃人馈赠的食物。果然,那双眼睛消失了,大飞松了一口气。
一条三米宽的小溪包围着两个村子,半米深的水面清澈见底,大飞以前常常看过石头带着苞米来水里游泳。它又盯着那淡淡的水面,里面的鲫鱼似乎也在嘲笑它,大飞刚想跳入水中,身后传来那熟悉又可恶的声音。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大飞吗?”
坦克带着那四只狸猫出现在大飞眼前,大飞在这已经一个小时了,它心想,来的可真慢。
坦克继续说:“现在四下没人,棒子,你们会水吗?”
坦克右边的一个狸猫的瞳孔,拉成一条直线。它懒洋洋的说:“我们都会。”
“但是我不会,”坦克阴森的瞅着大飞:“即使我不下水,在陆地上,也没什么东西能逼我下水,而且。”它笑笑:“人有句话说的好,斩草要除根,不然春风吹又生。”
“你是要它们弄死我?”
“哈哈,你选择和它们在水里,还是和我在这--”
“和你。”
虽然猫一直独来独往,但大飞心中那看不见的悲伤和莫名的仇恨,那和蔼的哥哥。它瘸着腿,左腿的毛已被咬掉。它在等一个万无的机会,但是自己能否撑住那个机会呢?
得意,无论是谁,都会到忘我的地步。坦克忘了自己是猫,一只不会水的猫,它在落水的一刹那,就已经心灰意冷。绝望和惨烈的悲呜,伴随着水花,渐渐消退。
大飞勉强的爬上岸。
棒子还是懒洋洋的说:“你赢了。”
大飞努力的站起来,棒子继续说:“坦克的时代过去了,这片的老大却不是你。”
大飞经过棒子身边,淡淡的说:“它本来想学游泳,但是一不小心自己还是淹死了。”
棒子笑笑:“你很聪明。”
活着,更寂寞,更空虚。一只老鼠滚着鸡蛋从大飞旁边经过,它似乎不怕大飞。
“站住。”
老鼠浑身打个寒颤,但还是站住了:“保护费都交给你们这片的老大了,你想怎么的!”
“我只想问问,这鸡蛋你想怎么吃?是煮着吃?还是炒着吃?”
老鼠的眼孔在收缩,大飞的眼睛睁开了,大大的瞳孔瞧着它。
“吃了我,你会很麻烦。”
大飞不说话,只是看着它。不远处,苞米从窝棚里一下钻出来,链子锁着它的脖子。
“鸡蛋若是再向前滚一下,你会很麻烦。”苞米说。
老鼠突然鄙夷的说:“你有链子!”
苞米笑笑:“你认为这破链子能锁住我吗?”
老鼠的心沉到底。
“你可以试一下。”大飞对着老鼠说。
老鼠也有脑子,鸡蛋还是被滚回原处,老鼠还是从正面走了回来:
“你们等着。”
这话只不过是老鼠给自己找的台阶,棒子才不会去惹大飞,更不会去惹苞米。没好处的事,不至于拼命。
石头的哥哥要上高中了,如果富裕,就不会油灯。如果富裕,就不会住在这。
是烦恼?还是希望?
总之,哥哥上高中,要拿钱了。
苞米看着链子被几个陌生人解开,它的心往下沉。它没叫,因为它知道多余的。昨天黄牛豆饼被拉走的时候,掉下一大滴泪水,苞米只是同情。现在,它也感受豆饼那时候的心情。苞米又望了这个熟悉的棚子和这个熟悉的主人。目光落到了墙头上的大飞。
“你不能被拉走,你肉不好吃,你也不值钱。”苞米笑笑。
喵。大飞悲凉的叫声,它笑不出来,一条眯缝的瞳孔在仔细的瞧着苞米,却瞧不清。它说不出话,又喵了一声。
石头家又出现了一条小黄狗,叫大军。大飞尽量不看它,这会让它想起苞米。
大飞累了,棒子的孙子都死了,它还活着。它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只是看着石头一天天长大,自己也没精力往后山跑了,自己还活着,完全是人们对它的怜惜。
大飞又来到那片小溪。时光,留下什么?只是留下衰老和孤独。惊恐声打破大飞的沉静。
几只大花猫把大军赶到了水边,大军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恐惧无助的看着大飞。
“大飞啊!怎么来这散步了?”砖头调笑的说。
“现在流行吃小狗了吗?”
“不错。难道你想管?”
“我本来不想管。”
砖头笑了:“我们很年轻。”
“你可以试试,”大飞依旧平静的说。
为了什么?这么拼命的厮杀。活着?赢着?乐着?哭着?还是将来能笑着?大飞不知道,大飞死的时候的确是笑着。现在的猫已经不像坦克那个时代的拼命了,砖头死了,其余的都跑了。
生命消逝。生命依旧。大军已经不是从前的大军了。一米多高的它显得高傲魁梧,它尽量不看新来的小黑猫,会让它想起以前的那个大飞。虽然这个小黑猫叫铁锹,但大军仍希望它就是大飞,但大军心里知道,大飞已经死了。
老鼠似乎被家猫保护起来,三三俩俩的野猫有时候也会到村子里来猎杀老鼠。这时候家猫会躲起来,它们曾试着捍卫自己的地盘,但是,实力相聚太大了。
夜色,明亮。星星,闪耀。灯光,迷茫。
三只野猫串入石头家的院子里。堵住了刚回来的铁锹。
“这只畜生还敢出来?”
另一个声音说:“若不是它们和老鼠同奸,那群耗子怎么能这么嚣张。”
“杀他一个,警告那些畜生们。”
铁锹说:“你们一起上吗?”
“是!”
“一个我都打不过,三个?岂不是要我死?”
为首的野猫还想说话,它听见金属挣脱的声音,瞳孔已经收缩,黯淡。
血,顺着大军的嘴里流到地上,另外两个野猫跳到墙上。
大军仍下尸体,淡淡的说:“是的。”
“很有意思,”野猫已经消失,留下弱弱的回声。
石头也考上高中了,石头看着大军,眼泪止不住留了下来。大军似乎预感了什么,它只是静静的看着石头。篱笆里的公鸡鸣声突起,铁锹的眼里漏出杀机,却又无可奈何。
大军最后看了石头一眼,也许它本不该回头,石头的脸上流漏出兴奋的眼神和母亲数着钱那颤抖的双手。
高兴!忧伤!还是什么?大军落下一滴泪,
“铁锹,照顾好主人。”
嘭!笼子沉重的关门声。
铁锹的心,颤抖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