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1 / 1)

转眼到了伏天,天气愈热,赤日炎炎似火烧。

入伏后,张硕就把羊角灯还给江家,晚间不再捕捉结喽龟了,这两日铺子的生意特别好,尤其是羊肉卖得很快,概因伏天多食羊肉利于养生。

这时候还没有后世的伏羊节,但却有自己的养生之道,家境好些的人家都会在入伏这一日买点羊肉煮来吃,家贫也会买些便宜的羊骨头炖汤。夏季多食西瓜绿豆丝瓜黄瓜一类寒凉之物,而羊肉性热,和姜一样,可以驱走西瓜绿豆等物带来的寒气,对身体大有益处。

秀姑每日早起喝过温开水后,饭前都会调些生姜蜂蜜水,押着一家老小一人喝一碗,偶尔卖不掉的羊架子都被她炖汤了,炖至汤色洁白如玉。

夏天生意不好做,但是基本剩不下什么,下水骨头架子自有书院收了,炖汤给学生喝。

书院里给学生做饭用的肉和下水架子并未减量,毕竟学生们大部分都是喝汤,大鱼大肉的情况不多,先生们原先的鸡鸭鱼肉倒是减少了一大半,估计是嫌热,不喜食油腻,不过倒是便宜了江家和苏家,瓜果蔬菜卖得很好,也算是有得有失。

“娘,娘,这么热,我不要喝热热的骨头汤了,也不想吃苦苦的丝瓜。”

一天三顿地喝汤吃瓜菜,开疆早腻了,扯着秀姑的裙子不住撒娇,心思和眼珠子一样不断转动,企图说服娘亲给自己做好吃的大块红烧肉和火腿炖肘子。

“骨头汤一天不烧开,第二天就会坏掉,多喝汤对身体好,不准挑食。虽然每天都有有丝瓜茄子土豆,但也不是没有荤菜,昨儿晌午土豆炖鸡块,丝瓜炒肉,你吃了一大碗好不好?再说了,大热的天,别尽想着吃红烧肉,小心变成大胖子,叫小清和小宝笑话你。”秀姑拍拍他的小脸蛋,不为所动。大门两旁墙上爬满了茂盛的丝瓜藤,丝瓜吃不完就坏掉了。

秀姑以前很讨厌丝瓜怪怪的味道,没想到现在倒觉得丝瓜很好吃,无论是清炒还是混着瘦肉一起炒,或者烧汤,都相当美味,而且顺应季节。

开疆眼珠继续转动,“那娘中午给我做凉拌猪耳朵好不好?我已经退而求其次了。”

秀姑莞尔,还退而求其次,这小子!

“中午你肯喝一大碗骨头汤,娘就把四只猪耳朵卤熟切丝凉拌,不然,就把猪耳朵送给你姥爷和舅舅下酒去。”秀姑当然不会说今天中午本来就打算做凉拌猪耳朵。

开疆苦着脸点头,“好吧,为了不让猪耳朵飞走,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喝汤了。”

还好有美味的猪耳朵安慰自己受伤的心,开疆想道。

坐在榻上拿着大蒲扇给小弟弟扇风的江逸笑嘻嘻地道:“开疆哥哥,你为什么经常吃自己的肉和耳朵?你叫野猪啊,野猪也是猪,红烧肉是猪肉,更别说猪耳朵了,都是你自己身上的。你看,都没有人吃小宝肉和小宝耳朵。”

“江小宝,你敢笑话我!”开疆尖叫一声,叫着他的小名扑过去把他压倒在榻上。

江逸两脚乱蹬,赶紧讨好一笑,求饶道:“开疆哥哥,快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秀姑任由他们打打闹闹,只要不碰到旁边的小儿子即可,没看到小四正在咧嘴大笑手舞足蹈么?敢情他喜欢看哥哥打闹的笑话。

伏天的天气太热了,县衙里的先生受不住暑气,加上马清也懒懒的,索性暂停授课,所以开疆和江逸才放假在家。他们俩简直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不止在家里打打闹闹,而且天天在村里撒欢,或是跟着张硕江玉堂去私塾,或是跟着老张去大河边野钓,或是躺在家里凉榻上打滚,无论何时何地,他们俩跟前都会有一个大人看着,不许他们下水。

秀姑怕晒得慌,除了早晚在村里转转,平时都不肯踏出院门。

一边照顾几个孩子,一边绣花,牡丹图很快就收针了。

秀姑端详半日,仔细查缺补漏,发现自己绣得很仔细,绣图没有任何疏漏之处后,小心叠整齐,拿了一块红绸子面的包袱皮将之包好,托银珠转交给李淑人,明确说明是孝敬她的,以谢她建耿李书院之功,以及她对自己家的诸多赏赐。

银珠会意,没有一丝耽搁地送到李淑人手里。

李淑人命人打开包袱,想了好一会儿方道:“我记得她,她绣的东西我都喜欢,尤其是那件花鸟裙,不知多少人羡慕呢,偏叫家里绣匠绣出来,都不如我穿的灵动。我记得年前她生了一对双生子,我还叫你送了金项圈儿。”

银珠笑道:“姑奶奶记性好,就是我家这位心灵手巧的嫂子。这幅绣图她绣了好些年了,比花鸟裙还早呢,早先绣的时候就是听说姑奶奶喜爱牡丹,说绣完了要送给姑奶奶,今儿才算完工。她家的大儿子今年通过了县试和府试,已经是正经的童生了,心里万分感激姑奶奶建造书院的功德,所以特特托我孝敬给姑奶奶,是这个嫂子的一片心意。”

说话间,丫鬟已将绣图展开,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这是一幅双面绣,白绢为底,正面牡丹为主,却又不是简单的富贵满堂图,花丛疏落有致,蝶舞猫戏,绿叶掩映着远处的一角飞檐,似有佳人晃动,动静皆宜,其灵活如现眼前,空白处又配以黑色绒线绣出来的诗词,满眼都是大家气象。

背面则是水墨荷花,清池涟漪,荷叶田田,三两支菡萏含苞待放,花苞尖儿上一点微红,上有一只展翅欲飞的红蜻蜓,轻盈灵动,全无富贵,尽是清雅,空白处绣着爱莲说。

李淑人手掌在膝上拍打,赞赏不已,忙命人拿去清洗熨烫,又命人拿自己收藏的紫檀木打一个插屏的架子,用汉白玉做底座,又吩咐道:“清洗熨烫的时候仔细些,别刮花了绣面儿!”她对这幅绣图太满意了,没有匠气,对,就是没有匠气。

寻常绣匠绣出来的绣图,向来呆板艳俗,不若眼前这幅图,别具一格,清新灵动异常。

见她如此喜欢,银珠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不少,刚打开时她看了都觉得好看极了,其工艺灵气比花鸟裙更甚,何况酷爱这些东西的姑奶奶?

姑奶奶既然满意,必有重赏,哪怕秀姑送这幅绣图并不以谋利为目的。

银珠心里这么想着,果然听李淑人道:“难为她有心了,是个知恩图报的,不枉我先前赏这给那。虽然是她孝敬我的,并且不求回报,但是我不能白得她的好处,这样的一幅双面绣,两面绣着不同的花样样,不知得费多少精神!”

说到这里,又笑道:“也不知这乡野村妇是怎样生成的玲珑心肠,天女之手,似乎没有炭笔画图的痕迹,说明她是以针代笔,胸中有画,胜过江南九成的上等绣娘。”

李淑人出手阔绰,以至于秀姑获利极多。

两锭二十两重的金元宝、两锭五十两重的银元宝、两匹茧绸、两匹白绢、两匹罗、两匹纱,额外还有许多色彩鲜艳的上等绣线绣布以及四套旁人孝敬她却没有穿过的衣裳,并一些笔墨纸砚等物,显然也考虑到了家中有孩子上学。

秀姑从中拿了一锭银元宝和两匹茧绸给银珠做谢礼,说给孩子买果子做衣裳,银珠摇头不收,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子包,打开露出一对翡翠镯子。

这镯子属于冰种,大半圈是色调些微不均匀的正阳绿,剩余小半圈却是无色白冰。

“过年时姑奶奶打发去西南小国的商队回来,从石头里开出来的翡翠料子,就中间出了一对玻璃种满绿的镯子和几个玉佩,剩下的出了这么几对半圈有色半圈无色的镯子,且没达到透明的玻璃种,达到玻璃种的料子则磨成戒面和珠子了,姑奶奶把这几对镯子赏给我们这些体面的管事媳妇,可惜分给我的镯子小了,我戴不得,拿来给嫂子戴。”

秀姑婉拒道:“我给你的谢礼你不收,反而送我东西,这哪儿能行?万万使不得,你自己留着,将来给女儿给儿媳妇都是好的,我手上还戴着从前李淑人赏的镯子呢。况且前儿在府城,壮壮他爹也花钱给我买了几件翡翠首饰。”

银珠几次相送不得,只得收回,因府里忙,中午也没留下吃饭就走了。临走前,她不忘托秀姑用李淑人给的针线布料把百花齐放的帐子绣出来,那一百两银子就是订金。

秀姑目送她离开,回屋收拾好东西便去做饭。因开疆在那日讨价还价后又喝了几天骨头汤,实在是腻了,吵嚷着不肯喝,老张心里疼他,就自己做主把近几日卖不掉的羊架子分给几个长工和几家近房了。其实没剩多少羊骨头了,过了刚入伏的那几天,现在没几家人愿意买羊肉,况且还有一些人嫌羊肉腥膻,一日不过杀一两只羊罢了。

秀姑本来就不打算继续熬骨头汤了,顺势收手。

中午做了凉拌黄花菜、清炒绿豆芽、红烧胖头鱼,最后是一道丝瓜蛋花汤。

天热,不怕凉,很快就摆上了桌,先用纱罩罩着。

老张不挑剔,儿媳妇做什么他就吃什么,抱着小孙子在堂屋里乐呵呵地转悠,听站在饭桌边的二孙子挤眉弄眼不住地抱怨说没有肘子。

秀姑一面把早上才蒸的卷子和葱油花卷拿出来几个摆在桌上盘子里,一面伸头看向大门,忍不住有些担忧地道:“私塾里没什么要紧事,平常这时候阿硕已经回来了,怎么今天还不见人影?爹,您先吃,我出去看看。”

“去吧,饭菜太热了,不急着吃,等你们回来一起吃。”

秀姑戴上一顶斗笠遮阳,刚走出家门,就见张硕迈着大步回来了,忙问怎么晚了。

张硕拉着她进家,洗了洗手进屋,才道:“还不是壮壮他姥爷,沈家的老丈人,找到私塾,张嘴就问我要盘缠,纠缠了好一会。”

秀姑一怔,问道:“壮壮他姥爷今年还去参加院试?”既云盘缠,必定是要出门。小沈氏过得不堪,依旧健在的沈童生对她不闻不问,倒是和寡妇的同居日子过得甚是自在,年年去参加院试,年年落榜,如今已经是白发苍苍,脊背都有些佝偻了。

张硕很不喜欢这位老丈人,既厌恶,自无尊重,淡淡地道:“可不是,张口就是五十两银子,说我得管他吃管他住,还得给他准备考试用的笔墨纸砚,还得做一身新衣裳。”

老张坐在饭桌上首,头也不抬地道:“不用理他,让他饿不死就行了。这些年逢年过节可没亏待他,他要想去考试就自个儿想办法。这些年做的事情不怕臊得慌,还有脸来让咱们家给他出钱出力,若是真给了钱,今年考不上,明年还得纠缠咱家。”

话虽如此,八月初张硕驾车去书院接壮壮和满仓,意欲直接送他们去府城时,在门口久等的沈童生拦住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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