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迷神之音引发兽魂力士出现失控征兆的变故后,双方都进行了一轮大规模的战阵调整,交锋的热度眼看就要大幅度攀升,却在方亦的提醒之下,被袁震旭以讯锤传出号令,按住了根源所在。
那支隶属青胄军的兽魂力士战团,既没有被侵扰意识、临阵倒戈,也没有彻底得到控制、从乱象中恢复过来,一时间令得双方的调动都减缓下来。
然而,尽管双方所期盼的战机都没有出现,可战场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许多决策既行,便是覆水难收,不得不持续加注,以应对随之而来的变化——当先的那部分双方人马,早在变故发生后的极短时间内,就已然搏杀交错在一起,难舍难分。
青胄军这边不愿吃亏,自然不会冒着打乱阵脚的风险先行抽离;而世家宗门联众则是根本不敢作收手的考虑,怕一旦不慎露出破绽,被青胄军抓住机会、一鼓作气击垮阵线,以致于惨遭溃兵倒卷反扑,令全盘崩塌。
以方亦的视角从栖所高台上望去,入目的只是黑暗中不断推挤加厚的层层重影。
唯一能够作为大概局势判断依据的是:青胄军一方始终保持着齐整而低沉的呼喝协同声,而另一方则不断有无法抑制的哀嚎惨叫响起。
不过,随着世家宗门联众的人马逐渐聚拢合流,代表双方的厚重阴影碰撞消磨之际的情势,反而显得朦胧起来——
青胄军的战阵像是一块烙铁,被包裹、融进一大片越来越厚重的冰雪中,既不复最初的凶猛暴烈,也再难显出那种“水雾蒸腾”的显着迹象,甚至原本线条硬朗的战阵边角也正变得残缺难辨,像是正持续遭受虫群噬咬……
“现在的战局形势如何?那些兽魂力士不必调回?”方亦收回目光,向袁震旭问道。
“兽魂力士那边……暂时只能按着,就当它们已经被移出棋局了吧。眼下敌我双方算是重新回到一开始的僵持局面,不过,总是等着对面出招,并非我袁某人的作风。”
袁震旭说话间,丹田气海激荡生雷,其间灵核震颤不休,源源不断地将所储蓄的仙气汇入道宫之中,经由法源转化为法力,腰间长刀也从鞘中传出吟啸之声。
他装过头来看向方亦,目含灼烈神采:“方兄弟,有兴趣随我一起陷阵么?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你的安危会被所有青胄军的弟兄放在第一位。”
“呃——算了吧,这黑灯瞎火的……我本身又是个‘工匠’型的角色定位,兵道造诣有限。这会站在场外观望,都不太敢动用‘知机’探查,要是被卷进那种湍流汹涌的灵能漩涡里头,怕不是三两下就得耗尽神念,变成任人宰割的活靶子。”
方亦摆了摆手,坚定地拒绝了,想的则是:我又不是愣头青,就算真去了,也不会吃什么袍泽之情、生死与共那一套,你还是省省吧。
袁震旭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怀疑而玩味的笑容:“方兄弟这话未免有些太过妄自菲薄了……不过也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确实不该劝方兄弟以身犯险。”
方亦毫不遮掩地翻了个白眼,心道要不是你看起来就很能打,手底下还有一大票人马,你看我搭不搭理你?动不动就试探,要么就话里藏话,还老想着拉小爷上贼船,他娘的……就这样居然有脸说是准备拿我当兄弟?
“咳咳——”
觉察到方亦抵触之情的显着滋长,袁震旭窘迫地挠了挠脸,生硬地转过话头道,“时候差不多了,青胄军的弟兄们在等,我该去和他们共进退了。”
说罢,只见他深吸了口气,将手指含入口中,吹出一声唿哨。
哨音悠长而清亮,如同一枝满弦而发的锋镝,从这高台之上,穿透层层浓密的阴云,向着更高远的天际射去。
一圈圈如水纹涟漪般的声浪,朝着周遭荡漾晕开。
耳畔听涛带来的恍惚间,令人生出一种神识被牵引、不断攀升的幻觉,视野仿佛也被挪移到了云端之上,正在俯视检阅着一支蛰伏某处、蓄势待发的军队。
几息之后,就在哨声的尾音将要消弭于无形之际……
一声急促的鹰唳,从后方的山野某处作出了应和,并随着声源的迅猛逼近,呈愈发嘹亮之势。
紧随唳声而来,一道狰狞的黑影挥击羽翼、划破栖所上空的朦胧月色,以充满力量感的姿态投进了天幕当空。
那黑影舒展开丈余的燃火双翼,在高空悬停了片刻,而后猛然收拢成身姿、俯坠而落,如陨星般沉入被高台遮挡的边缘之下——
“待下回身无军务挂碍,再请方兄弟把酒交心。”
袁震旭闲庭信步般跨步而出,踏在高台与天空的交界线上之际,回身朝方亦拱手说着,继而后仰倒跃而出,同样沉没在高台之外、边缘之下。
呼——
风声猎猎——
交汇的一人一骑翻身盘旋,好似赶海弄潮那般重新升腾而起,漫卷流云、撕碎月影光华。
及至纵跃之势的最高处,袁震旭抽刀提缰,驾驭座下那鹰头豹身、黑炎双翼的妖兽“胜遇”翻折朝向战场所在。
随即,长刀破风、声如裂帛——
人兽合一的剪影拖拽着身后烧灼的云雾,化作一面招展的令旗,往战场上阴影翻涌最激烈之处驰掣而去。
“你大爷……”
方亦伫立原地,没好气地翻了个实打实的白眼,对袁震旭这种在月黑风高夜里还要出风头的行径,表达了深切的鄙夷。
自古而今,修士间的交锋,从来都少有让飞行骑兽介入的余地,对阵双方的规模越大,越是如此。
归根结底,常规的飞行骑兽在速度和灵活性上,都惨遭飞剑的克制。
在无遮无拦的天空之中,纵是骑手的驾驭技艺如何高超,也无法和轻巧而致命的飞剑比拼辗转腾挪,一旦被撵上,面对飞剑广阔的打击范围,就连逃出生天都难,唯有坠降地面找寻掩体一种有效应对方式。可如此一来,相比负载能力明显更加卓绝、可配重甲的陆行骑兽,飞行骑兽又毫无优势,反成累赘。
当然,妖兽种类万千,也并非找不出速度快于飞剑,或是身披坚甲的飞行骑兽。
只是,不提驯养难度,光是得有群居特性,能适合配合大军结阵而行这一条件,就要筛除掉十之七八。
也有过许多人投入大量成本与精力,结合种种法门技巧进行钻研试验,意图在这方面找到破局之法。然而,最终得以有所建树的,反而是在本意不在于此的技艺突破——巨型灵兽的操控之道被掌握。
强大的负载能力,让巨型灵兽得以通过加装法阵、宝具,被赋予各方面的功用强化,形成浮空战堡类的战场定位,其发展到极致的终极形态,就是古纪元时期,由仙庭以强权把持相关独门技法,所掌握的“鲲鹏御座”。
不过,巨型灵兽座驾已经属于另一个层面的问题,也自有其另一层面的局限所在。
回到常规的飞行骑兽这边来看,最终兵道军伍所作的考量,是利用它们相对巨型灵兽载具而言,起降灵便、驯养成本较低、适用场合更多等等优势,予以承载游击型兵团、进行中长距离阵线转移的职责。
迄今为止,从未出现过值得称道的、借助飞行骑兽实施的战法。
除非是以巨大兵力优势进行搜捕、或是阵线封锁,否则各方军队都会在进入既定战场之前,就提前降落,及时调整为陆行战阵。否则,很容易沦为被敌人以大规模飞剑杀阵伏击而败亡的兵书反例之一。
有鉴于此,袁震旭的行径在方亦看来,除了卖弄之外,想不到究竟能有什么意义。
虽然换作是自己,也难以拒绝这种极为出风头的登场方式,可双方身份责任又不一样……更何况天这么黑,抛媚眼有几个人能看见?
真他娘的……
方亦很不高兴,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在脑子里计较掰扯了一大堆,其实是想要压下嫉妒之情……
更郁闷的是,没等他成功做到——
前方还未去远的那个身影,在骑兽背上举刀前指,高声大呼:“风!”
“风——!”
恢弘齐整的呼喝声,紧随其后,从方亦背后的黑暗天幕中响起。
与此同时,一大片由形状狰狞的阴影组成的凝实黑暗,释放着沉重的威压,卷过他的头顶,彷如一头被惊醒的遮天巨兽般,追在袁震旭及其座下骑兽所化的那面令旗之后。
兵道阵列之术结成的凝实气场,令这支蛰伏的飞行部队难以被“知机”所察觉,连向来自傲于灵性敏锐的方亦,也只在袁震旭大呼的前一息才有所感应。
“……”
方亦愣怔无语,只在心底浮现出一个念头:过往关于飞行骑兽战法的陈旧看法,可能要被推翻了,就在今夜,就在此地。
……
很快,整片战场的目光,都被天空中出现的异状吸引。
袁震旭孤骑当先,座下羽兽的双翼黑炎越烧越盛,在天幕中抹开一道黑红色的狭长裂口,又像是拉扯开的一条长线。
那追随在他身后、庞大狰狞的遮天巨兽,也在间或从阴云缝隙漏出的月光里,显露出了真实的形貌:每一片舒展的羽毛,都是一头振翅无声的巨型黑蝠;而每一块耸立的鳞甲,则是一名环链轻甲的勇武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