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纪元,人族破而后立、立于各族之先,几乎掌握五大天域其三。
撇开那些未被探知清晰的星区空域以及秘境之地,再扣去旧仙庭退避自封的东方蓬莱天域,留给众多异族共处的地盘可说只剩下北方巫天域一角。
即便曾经旧仙庭最为强盛的时期,也不能与如今相提并论!
只可惜……西方昆仑天域在佛门日渐兴盛的表象下暗藏玄机,日后局面难料;正中金刚天域因那逆乱仙庭的沉霄大战而满目疮痍,生息千年难愈,且为四战之地、乱流丛生。
唯独南方终南天域,虽然世家宗门林立、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但好歹保持了数百年的平衡稳定;些许滋生的阶级冲突暗潮,尚未影响到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
……
终南天域,井宿星区,鹿寻州。
三年一度的“问道之试”考核在六个月前结束,今天正是备受期待的“放榜日”。整个终南天域的各州郡修真院内,随处可见惴惴不安等候“题名金榜”公布的年轻仙徒。
终南天域将修真院分为三个层次,筑基、洞玄、大乘。
筑基期的修真院,只需年逾九岁、且有灵性资质的人族少年就可进入修习,而其余两者皆需步步考核进取——不看年岁,只论“问道及第”与否。
修真院中教导的虽然只限常规仙术,而不涉及各宗门世家的独有秘术,但毕竟有着仙师尊长能传道授业解惑,远胜于闭门自学苦修;再者昔日“沉霄之战”前,仙庭开科取用仙官的传统延续数千年,几乎是深埋于历代修士的认知中,轻易难以磨灭。
故而,即便是在陈旧严苛的修真体系被汰换、更加快捷有效的“宝身神藏改造”大行其道的新纪元,“入院修习”与“问道及第”仍然备受追捧推崇。
甚至于,诸多世家宗门的年轻子弟也会先拜入某些名山道院求学,待到毕业题名之后,再返回所属世家宗门、进一步修炼独有功法秘术;而世家宗门对这些子弟的培养力度,往往会参考他们的题名高低。
在这种环境下,修真院虽然失去昔日仙庭那种强悍的官方支持背景,但也摒弃了诸多陈腐的限制条规。从而促使了功法仙术的变革简化与普及扩散,让从旧仙庭叛离分裂出的这部分人族,获得除“神藏改造”外的另一根崛起支柱!
坐落于鹿寻州东南、依鹿寻山而建的大乘修真院——青崖山院,正是整个井宿星区中声名第二的闻道之地!
甚至在周边几大州郡世家的雄厚财力支持下,造化三门:炼丹、铸器、制符方面,隐隐压过居于首位的鹤鸣州云姥山院。
……
此刻青崖山院中,门下仙徒寄宿的一间屋舍内,面上还带着仆仆风尘的方亦不住打着哈欠,正昏昏沉沉地收拾着属于自己、并不多的起居杂物。
直至昨日深夜,他才终于抵达此处,而后只补上区区两个时辰不到的浅淡睡眠,根本无法稍微消减去旅途疲乏。
从那兽笼栖所重新启程、踏上归途之前,尽管他明智地将原本那只年迈的蛊雕坐骑提前放生,另向兽笼栖所的掌柜李昀租用了一头颇为强健迅捷的骑兽“驳马”,但走火入魔引起的灵台反复胀痛并未完全消解,方亦就算有心一路驰骋,也无力做到。
好在路途中没再遇上什么麻烦,整整两天都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说,大掌柜李昀帮忙挑选的驳马也驯养出色,驾驭起来毫不费劲。
这才让他能及时在明日放榜之前赶回山院,甚至还争取到了近三个时辰的余裕,可以用来补上一觉。
然而无奈的是,放榜之期近在眼前,整个修真院都被极度紧张不安的氛围笼罩,间或还有仙徒崩溃失控引起骚乱的情况下,方亦想要继续置身事外、呼呼大睡根本就是妄想。
况且,他毕竟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面对这种自己也牵扯其中的盛事,哪怕胸中早就有计较规划,但要说能表现得古井无波,那未免太过扯淡,有违常理。
烦躁攻心煎熬之下,方亦不得不选择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以免自己按捺不住冲出门去、抓住那群动不动嚎叫来宣泄情绪的蠢货揍上一顿。
好歹是修真问道的仙徒,没有云淡风轻的缥缈之姿也就算了,怎么感觉连俗世的普通读书人都不如?——方亦心中对窗外激动吵闹之人深切鄙夷。
令他欲哭无泪的是,至少还要再熬上大约半个时辰,平日早课的晨钟才会响起来,宣告尘埃落定的时刻到来。而且到那会,院内众人还得集中去到后山、划归各自师门的静心道场处,才能从本门教长那获知历经三年修习后、问道之试检验出的成果——
金榜题名前列者,自会有各方大势力争相招揽;而题名不佳者,若不愿屈就于中小势力,也可以等上三年、再作一搏。
最后的这半个时辰,对那些无法放松情绪的人自然也越发难熬。
已经有不止一个试图靠观想入定来平复心神的家伙,却反而陷入走火入魔……这种自然比咋咋呼呼的那些仙徒更蠢。
就在方亦眼睑交战、身子几乎要再度蜷曲回床铺上时,屋舍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靓丽的身影走进来,阻断了来自衾被的吸引力。
“恩?怎么……李大小姐找我有事?”方亦激灵着回过神,看清来人后问道。
“你这家伙总算肯出现了。问道考核前的闭关苦修我能理解,赴考时人群纷乱不见踪影也算了,可考核结束后的这几个月你究竟躲起来干什么去了?我还以为你连‘放榜之期’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少女瞪着他,责难地说道。
方亦打了个呵欠道:“哈,那自然不会。我之所以愿意在青崖山院熬满三年,有过半的缘故是为了放榜这天,哪能给忘了呀。”
“动不动就闭关修炼,躲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哼,那些寿元将尽的老家伙都没你这么无趣。”少女嫌弃地噘嘴。
方亦揉着发涩的眼睛,嘴上回道:“嗯呀,这话我也记得。你当初转投郑家公子怀抱的时候,就说过一遍了嘛。”
“姓方的,你、你……你非要用这么冷淡的口气和我说话吗?”
少女跺了下脚、想要发火的样子,但最终却又克制了下来,换以嗔怨的口吻说着话,眼神则扫过方亦身后那堆收拢起来的物件。
方亦挠了挠头,苦恼道:“我这……哪里显出冷淡了啊?李瑶儿,你怎么还是这种莫名其妙撒娇的性子。呃,莫非郑家那公子哥就好这口?”
“跟他没关系!”李瑶儿气恼叫唤了一声,朝着这边逼过来。
方亦让出个身位避开,嘴上忙不迭回应道:“不不不,跟他有关系,跟我没关系……你到底想做什么呀?”
李瑶儿恨恨地跺了下脚,指着方亦怒道:“你!你就这么躲我是吧?题名金榜还没公布,你就、你就收拾东西,是不是已经定了去处?”
“看你说的,不管去处定不定,东西总要收拾的对吧……我可没打算再待三年。”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是在问,你有没有答应了庞玉瑾那个小贱人,去替庞家做事?”
“这话从何说起?你怎么……”
方亦隐隐明白了这少女的来意,便又叹气道:“干脆点说清楚吧,你到底是来找我做什么的?”
少女仔细观察了眼方亦的神色,随即露出笑容贴身缠了上来,将他的手臂抱在怀里柔声道:“你没被庞家那小贱人骗走,那不如再考虑考虑,来我们李家的工坊做事吧?”
“呵……看起来,郑家公子那边对我们李小姐也有点吃不消吧?”方亦语带讥讽道。
“你、你说这话是……我、我当初会舍你而去,还不是因为你先和庞家那小贱人眉来眼去的!眼下就要离开青崖山院了,瑶儿想到日后不能再相见、深感悲凉哀切,这才放下脸面来找你说出心底的话。只希望你能来李家的工坊、留在瑶儿身边。”少女似乎被方亦言语所伤,转过身去、捂住脸面,纤瘦的肩膀不断微微颤动。
然而方亦这边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面带无奈地摇头道:“好啦好啦,我说李大小姐。你我也曾相知颇深,乃至坦诚……咳咳,我的意思是,咱们知根知底的,你这姿态就别拿出来骗我了吧。你也不是那种肯为家族牺牲自己的性子,就不用试图为李家拉拢我了。和你直说吧,李家或是庞家的工坊我都不会去的。”
李瑶儿闻言转过身来,脸上果然毫无泪花,她狐疑地打量方亦、点着嘴唇皱眉道:“李家和庞家都不去……那就是宁家?果然你心里最惦记的是宁小岚那妖精!”
“够了喂!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她好像已经嫁人了吧?”方亦擦了把汗。
“……也不是她?那你还和谁有过瓜葛,是我不知道的?”少女陷入魔怔。
方亦被气得发笑:“李小姐,我的事,你不知道的可多着呢。别胡搅蛮缠了!我就没打算留在井宿星区,更不打算投靠任何世家宗门,军阀势力我也不去。”
李瑶儿鼓了下腮帮子:“说什么呢,这些你都不考虑,那你能去哪?能去干什么?你平日里修习那么努力,所有法门掌握得比谁都精深,不就是想要有朝一日出人头地?难不成你要继续留在修真院当个教习师者,那倒不能说不好……啊!莫非你此次‘问道考核’出了什么差错,想再等三年?”
方亦无奈叹道:“别猜了,你猜不中的……我想要的,跟你们都不一样。”
“这、这算什么啊?姓方的,你这是在装孤高吗?你、你这家伙就是这样,总让人看不懂!所以我当初才、才……”少女跺脚打住话头,只觉得无比气恼起来。
方亦长吐一口浊气,点头道:“是啊……这方面我做得不好,可有什么办法呢?很多时候,人和人不是靠得近、相处得久就能互相明白的。这世上除了我那心思深沉的老爹,至今还没有谁能算我的知己。听起来有点薄情寡性,但其实……我可能真是挺薄凉的。”
“那、那也不全是你的错啦……毕竟你八九岁的时候就走丢了,没了父母照顾,孤苦流离总是会比较、比较……”李瑶儿突然有些心疼地安慰道。
方亦脸色复杂地僵了一瞬,而后转口道:“好吧,我说实话给你听……打从一开始,我追寻的就是修真问道最初始、最根本的愿景——自在逍遥、无可拘束。我之所以不愿宣之于口,是因为这玩意你们只怕从来都没当成个念头……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是真心话。”
李瑶儿愣愣地看着眼前神情诚挚的方亦,又一次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隔阂,那是深不见底的沟壑,有冷风倒卷上来。
少女最后扁了扁嘴,恨恨地说道:“我不管你了!反正……只要你不去庞家,我回去也算能有个交代了。你后面要是敢被庞玉瑾那小贱人拐走,我一定亲手结果了你!”
“哎呀,这个你尽管放心。那小贱人性子薄凉可不输给我,当初她也提过这事,我还没怎么解释呢,她就说为了家族考虑、不能继续在我这种人身上费劲纠缠了。说老实话,我那会还有点受打击呢。”方亦换上一副轻快的口吻道。
“她倒确实是这种性子……”
李瑶儿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眯眼质问道,“你是不是特别欣赏她那种不拖泥带水的脾气?”
方亦也不否认,坦诚道:“欣赏,甚至有些心疼。”
在少女没来得及发作之前,他又嬉笑着补充道:“可我觉得你的性子更好些。”
李瑶儿把没来得及出口的气恼言语“呸”在方亦脸上,换了句:“谁稀罕!”
方亦抹了把脸,看向门外道:“时辰差不多了,要不我们一起溜达着去后山道场?”
“不要!各走各的,你别跟着我。”少女嫌弃地拒绝,干脆扭头、转身出门。
方亦只好无语地在原地看着,却见李瑶儿走到外面朦胧清亮的晨光下时停住脚步,而后惹人怜爱的声音传过来——
“我不是肯为家族牺牲自己的性子……可要是有些事,既对家里有益、我又不觉得是牺牲,那该多好啊……”
方亦不禁愣住,呆呆看着那身影再度前行,它被光亮包裹住、缥缈地远去了。
好半天后,屋舍里响起一句嘀咕:“好险,差点就被打动了……啧,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