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_82072第二张照片,画面要昏暗些,却依然不难分辨他那张年轻许多的脸,眉头微蹙,眼睑紧闭,苍白,病态。在黑暗中分外刺眼。
满地针头,锡箔纸,以及一片狼藉的白色粉末。
……
“嗳,当初你真的吸过毒?”
浅寐中,有人在耳边漫不经心的问。
安瑞轻轻“嗯”了声,眼皮微抬。
“怎么戒掉的?”那人又问。
他笑笑,淡淡道,“这些,我以为你养父应该和你说的很清楚。”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语气轻缓,“他并不是什么都和我说。”
“哦。”安瑞应了声,讽笑,“那他要你盯着我做什么呢?真的就是谈情说爱,顺便帮我照顾小孩子?”
语毕,他睁眼,坐起身。入目间,这座建在沙漠深处的豪宅内部,奢华靡丽,喷泉泳池,酒吧舞池,应有尽有。
在这座屋子里,安瑞是自由的,但眼下他并没有丝毫放松享乐的情致。
自他如约只身来到这里,已经一天一夜的时间了。落地窗外,观景台下,依稀还有来回巡视的佣兵。
“墨玉,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你。”
安瑞看着身侧的女人,嗟然一叹。
墨玉避开他的眼睛,神情有点狼狈,半晌的安静,最后只艰难道,“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道歉。”安瑞耸耸肩,“我不长心,没脑子也不是一回两回,活该被人耍,但是绵绵,你为什么要害她?”
墨玉犹豫。
他已经起身走到一边。
她这才低低说了句,“我有我的不得已。”
安瑞倒了杯酒,径自喝着,神色平静,“那是你的事情。我不关心,这么多年,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妹妹,我母亲,又藉此接近我,成了我的心理医生,我的事情,你早查的七七八八,从哪出下手不好,你偏偏要去为难一个孩子。”
墨玉脸色苍白,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只是摇头。
“如果你还有点人性和良知,放了她。”安瑞走近她,放低声线,“我知道你有办法。你自己想一想,那孩子,绵绵她,那样喜欢你,信赖你。”
“是啊,被最信赖的人重创,滋味一定不怎么样,就像当初……你对我一样。”
有低哑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自身后缓沉的传来,安瑞的手放在酒杯上,突然握定不动。
“好久不见啊,沙弗里尔。”安瑞盯着酒液中倒映着的人影,淡然出声。
再一抬眼,那人已至身前。
腰杆挺直,气势深沉,深灰的双眼锐利似鹰,一如当年。深陷绝境的当年。
他抱着因为他而身受重伤的臻惜,感受着她的生命在掌心一点一滴流逝。那样绝望,那样无能为力。
烈日骄阳下,硝烟滚滚。
他坐着,他站着,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年少的他和她,笑容戏谑,意味深长。
“想活下去么?”他问,“想和她一起活下去么?”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这个叫做沙弗里尔的男人。
“你终于来了。”沙弗里尔说,“现在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啊,安。”
“本来挺容易的,是你非要绕这么一大圈子换地方。你看,开始我都抢先去见你了。”安瑞看了眼落地窗外遮天蔽日的黄沙,烈日,淡然出声,“沙弗里尔,你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没逃出来多久,顶着国际通缉令,还敢在加沙附近转悠,怎么,迫不及待的想回到监狱去么?”
“你的地儿我可不敢去,”对于他的若有若无的挑衅,来人十分淡定,悠悠在他面前坐定,轻笑,“安,你大了,我却老了,对于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毒蛇,你的手段我太了解了,不得不谨慎再谨慎。谁知道会不会再被狠狠咬上一口。用这种方式来请你,不介意吧?”
一言既出,空气冷却,安瑞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你把绵绵放了。”态度倨傲。
沙弗里尔微微露出些笑意,给自己注满一杯酒,不疾不徐喝了,才慢慢道,“哦,是你的小外甥女吧?别担心,已经放了,多可爱的小天使。谁能忍心伤害她。”看见对方似乎松了口气,又补充了句,“不过茫茫沙海,她和她那个弱不禁风的爸爸能不能在渴死之前走出去,我就不知道了。哦,听说当年你和那个……对,臻惜,你们走过的那个地方,又有几波不小的部落暴动,你就好好祈祷,希望他们别遇到。”
安瑞霍然起身,折身就走。
“站住,安。你以为还像过去,这里是随你来去,想走就走么?”
“咔嚓”一声,子弹上膛,沙弗里尔举着枪,正对着他。
“爸爸!你明明答应过……”墨玉失声唤他,还想说话。
“你出去。”他打断她,语气骤冷,“别让我失望,宝贝。”
墨玉咬咬唇,最后看了眼安瑞,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骤然离去。
安瑞停下脚步,连头也没回,只是一笑,阴沉的面容充斥着满满的厌倦,
“你开枪吧,”他说,“这样我们也就两清,彼此解脱,对谁都好。”
“两清?”沙弗里尔桀桀怪笑,“你和说我两清?别忘了,你欠我两条命,当初是我救了你和你女人,你不但不知感恩,还回过头来反咬我一口,没有良知的狼崽子,险些要了我一条命,害我坐了十几年的牢。你现在觉得就你一条命,就能换得两清?”
“哈!”安瑞冷笑,“就凭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感恩和良知?”他终于转过身,瞪着他,“当年救下我和臻惜,你安的是什么心?你和我哥有恩怨,你不过是想利用我卖他一个人情,你知道当时他在全世界的找我,你一开始就认出了我是他失踪的弟弟,臻惜不过是附带的。但是后来你发现留下我对你有更大的价值,所以你又开出条件让我为你效命三年。你都忘了么?”
沙弗里尔并没有否认,静静听他说完,才道,“我待你不薄。”
“是。”安瑞的眼神既疲倦又厌恶,“所以在回国安顿好臻惜之后我还是选择回来,践行我答应你的事情。”
“得了吧。何必把自己裱的那么崇高。如果你真是为了诺言,送回臻惜,确保她安全之后就该回来,而不是拖了好几年才想起这一茬儿。”沙弗里尔笑笑,一针见血,“当年你会再回来,不是因为什么信守诺言,也不是良心发现。你根本就是嫉妒你的哥哥,你从骨子里觉得自己不如他,你是想借我的势另起炉灶。不过也是,像他那样的人,无论到哪都自带光环,所有人都喜欢他崇敬他,这么多年,做为他的弟弟,你一定过的很不顺心吧,如果你不离开他身边,别人永远也看不见你的存在,包括本该是你的女人。”
“……”
“怎么不说话了,我说中你心事了?”沙弗里尔挑眉看向他,“别的事情你都能忍,都能让给他,但是臻惜不行,对不对?那个女人怎么样了呢?你用你的命换了她的一条命,拼死拼活护着她回了你的家,结果……真他妈讽刺啊,你亲手把你的女人送到了你哥的床上,这感觉怎么样?”
“你闭嘴。”安瑞淡淡道。
沙弗里尔笑了笑,喝了口酒,顿了半晌,这才继续道,“安,其实我挺佩服你,真的。当年,你有组织有计划带着我的人背叛了我,又捅了我一刀亲手送我进了监狱,被我的手下一路追到蒙古,遇上了雪暴,所有人都死了,但偏偏你没事,雪没埋死你,狼没咬死你,一路毒瘾发作你还能一路坚持着回英国。结果,你又亲眼撞上你哥哥和你的女人在偷情。居然还没崩溃。你这命不行,运也不好,就这心理素质,真是没人比的上你。”
出乎意料的,安瑞今天一直很平静,此时此刻,也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他恶毒的话丝毫没有反应,“彼此彼此。”
“安,你知道么,有的时候,偶尔,也会觉得你和你哥十分相像。够宽容,也善良。只是你不如他。你知道你最不如他的地方在哪里么?”
安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很矛盾,不如他虚伪,比他心软。知道么,梁珹这个人,面善心狠,打着救世主的幌子,什么事他做不出来?总是爱在事后悲天悯人假惺惺,哭也好,笑也好,恶事都做尽了,无论怎样,都无碍大局,可是你不一样,什么事,你还没做就狠不下心。或者是半途而废,甚至是反咬一口。”
“你看不惯我行事,可自己手里也没少沾血,就连背叛,都是拖泥带水,狠不下心对我下杀手。如果是你哥哥,当初就会一枪崩了我,管什么仁义道德。或者回国就找人在狱里做了我,无声无息……永绝后患,或许每年圣诞去教堂祷告会替我假惺惺的忏悔,但是你呢?什么都没有做,就等着这一天。只是我真的是想不通,既然当初是你自己的选择的这条道路,无论是因为什么,但总该知道未来等着你的是什么样的世界。自始至终,我觉得我无愧于你,可你又为什么要背弃我?”
“无愧于我?呵,你也就骗骗你自己吧。”
安瑞端详着掌心疤,打断他,“我早就告诉过你,当年从我第一次拦下你的军刀时,就已经告诉你,我厌倦了。可是你却偏偏拖着我往更深的漩涡里卷。”
记不请是因为什么了,那天,沙弗里尔朝一个手无寸铁小女孩挥下杀手时,他抬手格挡住,顺手救了她一命。
那么他们之间第一次正面冲突。
其实他并不认识那个小孩子,也并不十分关心她的生死。
他只是……厌倦了。厌倦了那样的生活。
三年佣兵生涯,夜以继日,枕戈待旦。反而会越来越想念北大西洋沿岸的那个家,家里有他的亲人,爱人,还有傻乎乎的小锦年。然后就会想,其实就这样结束也好。
答应他的,他还清了,就此金盆洗手,带着还算可观的,属于他自己的一笔财富,渐渐的,对于一开始有过的那一点点野心也淡了,只想着以后可以照顾臻惜,和她一起好好生活,偶尔,可以回家逗逗小锦年。
然而,
“你不该害我染毒的,沙弗里尔。”他摇摇头,目光穿透时空,虚无的看向很远的地方,兀自喃喃,“其实当初无论你想把那笔毒源卖到哪个国家,与我都没什么关系,我是看不惯,但也不会管。说实话,这世界对我并不怎么样,我也没有那么高尚的情节去当救世主。但你是我和臻惜的恩人,而且……无论因为什么,你起初确实待我不错,栽培我,我也跟你学了不少东西,其实我很清楚如何选择。但你不应该为了逼我和你一起去贩毒,就害的我染毒。”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在背后捅你一刀。可又是谁先捅出的那一刀?”
其实,他们的矛盾迟早会爆发,然而这最后一根稻草实在太过沉重,所以,事态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沙弗里尔慢慢喝了口伏特加,再搁下杯子时,酒液漾一些出来,漏在桌面上。声音依旧平静,“所以你就叫我死?”
“你并没有死。凭你的能耐,也不会死。你看,这不是比我预计的还要早出来几年么。”安瑞将球杆扔到一边,靠回椅背上看向沙弗里尔,抿了口酒,“我只是想让你安安静静的在监狱里呆几年,我可以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沙弗里尔不以为然,心里冷笑,“你以为你离开中亚,换个身份,就没人认识你,就能洗心革面好好生活,别天真了,人生一世,只要做错过事,那永远都是错的!永远不会获得宽恕,你手上沾过血,就永远别想洗干净。”
安瑞陷入沉默,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目光飘向窗外,风沙肆虐。
“我知道你不信,不如我们就亲眼看一看吧。”沙弗里尔把手里的酒杯往茶几上一放,摁下遥控器,墙壁朝两边缓缓移开,有清晰的画面在正中的屏幕上闪现——正是与他相关的一系列后续报道。
“哦,听说你离开加沙后转而做起了医疗?开始经营药材和医院?真是讽刺,对了,据说你还在做慈善?”沙弗里尔笑笑,“为的什么?赎罪?真是让人感动,可惜,你愿意忏悔,却没人买单。”
屏幕上,数不清的群众媒体拥堵在他的公司门口。群情激昂的要一个说法。
间或还有更多的,关于他早年的照片流传出来,呈现在大众面前。
沙弗里尔指着最早的那两张,轻轻笑了:
“你看,不会有人知道,你陪我巡视完这片罂粟田之后就出卖了我,害我锒铛入狱。”
“也不会有在意,这张照片中的你,究竟是不是自愿吸.毒。之后又怎样坚定的去戒断。”
“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人们只愿意看到你犯的错。你就亲眼看着吧,你一心一意祈盼着的美好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这些你曾经帮助过的人,有没有一个人,会愿意站出来为你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