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前睁开眼睛,没有见到楚偏狂。
桌子上从前到后摆着四个锦囊,锦囊下面是一沓纸。
风前起身,走到桌前,一把推开锦囊。在一沓纸的最上方,是一张油墨馨香的宣纸。宣纸上金勾银划,笔势飘摇如刀。
同为执笔者,这是风前见过的最为壮阔的字。字里行间澎湃如潮,仿佛藏有大海。
“后面的锦囊是留给你的,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风前睡眼惺忪却十分清醒的看着眼前的字,不禁喃喃道,“去哪儿?神神秘秘的?”
他的目光落在整齐的锦囊上,顺手捎过来最前面的那只。打开锦囊,一行字潇洒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人在哪儿就不用管了,我会去找你的。”
风前哈哈笑了出来,“好你个算叔,竟然把骗街头行人的把式拿出来骗我!不过我又不会一直呆在这儿,去哪儿找我?”
风前便笑便打开了第二个锦囊。
“约墨书院,然后是承平画斋。”
风前愣住了,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纸条。他有些气不过的想到,这次我什么都不想了,看看你还能写什么!
他抓起第三个锦囊,解开袋口的细线,像是拿出珠宝一样将里面的纸条拿出。
“黄蝶破茧,靠的终究还是自己的翅膀。”
风前愕然的抬头看向四周,仿佛下一刻楚偏狂便会从角落里钻出来,对他说:“你想什么我当然知道”。
但是四周安静如常,寂静似可闻风响。只能看到阳光出现在微开的窗缝中,飞腾一片寂寥的灰尘。
“算叔,你厉害!这次我胡乱想,看你怎么猜!就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第四个锦囊在风前的手中握了好久,终究还是打开了。
“混小子,你赢了,我果然猜不到你在想什么。这张纸下面是一沓银票,去银局换成银子。”
风前仔细的看着这行字,那原本如刀的笔势突然缓和了下来,温和的就像是母亲的絮语。风前看着这行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到眼泪笑出来,直到眼泪汩汩的流出来。
“人在哪儿就不用管了,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约墨书院,然后是承平画斋······”
“黄蝶破茧,靠的终究还是自己的翅膀·····”
“混小子,你赢了·····”
“后面的锦囊是留给你的·····”
这五张字条从左到右排成一排,第一个字组成了一句诗。
“人约黄昏后。”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风前大笑着,全然不顾那汩汩而下的眼泪,打湿了他的半张脸。
“算叔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什么黄蝶,什么黄蝶!是蝴蝶啊!什么泪湿春衫袖,我怎么会泪湿春衫袖!”
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泪湿,风前不甘的抹了一把脸。眼泪却越抹越多,终究还是湿了袖角。
于是大笑的末尾带了勾,勾起嚎啕大哭。
“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会有回不来的决心!我已经没有母亲了,我也没有父亲了,你为什么还要离开啊!”
像个孩子一样,又不像个孩子一样。风前每一个呼吸,便会有无数泪光清明散碎,落地开花。
嗒嗒嗒嗒嗒·····
是眼泪的旋律,也是三十九里外的马蹄。
楚偏狂纵马狂奔,仿佛马速慢下来便弱了他的决心。
“这样的话,就算回不来,风前也没法怪我吧。”
楚偏狂扬起马鞭,挥开什么东西一样抽了一鞭晴空。
便逐万里春色向皇城!
······
自昆阳向皇城,也不知撅了多少骏马,这个春天还没结束,楚偏狂便已到了皇城。
这个巨大的城市如同怪兽般盘踞在楚偏狂的眼前,吃进去的是人,吐出来的是杀人的气。古时便有皇城居,大不易的说法,但究竟多少白骨宿街头,却是没人知道了。
楚偏狂牵着马走进正安门,头也不回的走进了皇城的巨口。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执岗的城门守卫才骑上快马,向这个城市最豪华的所在奔去。
紫禁城。
“他来了?”
“是,殿下。”
“关闭皇城二十四门。”
“是,殿下。”
楚偏狂牵着马走在正安街上,他记着正安街有一棵大柳树。
远远的,那棵大柳树便招摇出了最美的身姿。三月柳如眉,何用裁纸刀?
楚偏狂轻轻的抚摸马头,骏马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
楚偏狂微微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不看好我?既然如此,我就给你打个活结,今晚我若是还没回来,你就走吧。”
楚偏狂将马拴在大柳树上,自然是活结。他看着骏马,一笑。
他走向正安街大柳树边的铁匠铺,问道:
“还有两把刀吗?”
半刻后,楚偏狂背着两把刀,向紫禁城的方向走去。
天公不作美,一场春雨突如其来,来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天空明明有那么温和的太阳,却下雨了。
小雨淅淅沥沥,带来了一片乌云。乌云遮住太阳,黯淡了紫禁城的无数琉璃瓦。
白衣的青年站在紫禁宫门外,就像是一片白色的云,鲜明的就像是细雨刷过的白桦树。
所以所有的禁卫军都看到了他。
楚偏狂束上白色的发带,拔刀。
他向紫禁宫门走去,他踏着春雨。他从山中来,他从雨中来。
紫禁宫门前四十四步,他扬起右手的刀,却没有挥下。
因为紫禁宫门开了,紫禁宫门开出了一条通向深宫的路。遥远的高墙包夹起寂寞的行路,目之所及,宫门一处接一处。
楚偏狂走过紫禁宫门,禁卫军肃立如雕像。
全部展现在楚偏狂眼前的,是全部的画。全部的安静如同全部的雨,是全部的静和动。
宫门一处接一处的打开,像是最神圣的仪式,像是迎接,又像是百千禁卫军注目下的欢送。
当年江白水出紫禁城的时候是这样的,今天楚偏狂进紫禁城的时候是这样的。
江白水带着十四万大明铁骑,阵亡在铁木堡,但他终究不是孤单一人。而楚偏狂,一个人就走出了一条路。
最后的城门开了,紫禁城最辽阔之处孤单的展现在楚偏狂的眼前。
只是现在,这里既不辽阔也不孤单。
两千身着重甲的卫士整齐的如同鱼鳞,你听说过御林军,羽林军?都不对,这些最精锐的卫士叫做鱼鳞军。
“你们应该知道,他们拦不住我。”
没有人回答,回答他的是鱼鳞军的甲衣摩擦之声。
鱼鳞军的甲衣之上,雕刻着无数细碎的花纹,此时此刻,在春雨的点滴浇灌下,花纹忽然散发出流光溢彩,两千流光,便是一条河流。
“从我姐姐那里,就抢到了这个?”
在两千流光溢彩的重甲对面,楚偏狂扬起了刀。
渺小总会让人产生孱弱的幻觉,就象现在,在声和色的洪流中,楚偏狂手中的刀。
刀一挥及地,两千流光瞬间消散,一股席卷天地的风缓缓划过鱼鳞卫,于是鱼鳞卫停止了前进。
三个人走出军阵,走到楚偏狂的面前。
“两千符甲,就为了换我一刀?”楚偏狂问道。
“你的真气是有限的。”三个人异口同声。
“我们之间对决,何时用过真气?真气太慢了。”
“那是过去,不是现在。”三个人仿佛同一个人,依旧一起说道。
“就像这样?”
楚偏狂一刀击出,一道剑气斩向三人。
剑气被轻巧的躲过,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这是斩灯的把戏,没有意思。快来吧,解决了你们三个,我要去找太子。”
三人突然斩来三道剑气,剑气在空中交叉成奇怪的形状,毫无缝隙的向楚偏狂袭来。
楚偏狂不耐烦的挥刀,斩回去一道剑气。两波剑气在空中交接,爆成一股风,吹起楚偏狂的长发。
无数道剑气接踵而来,不停息的袭向楚偏狂,直到他们三人挥完全部的真气。
然后他们默默的后退,安静沉稳的后退。
此时此刻,鱼鳞军的两千符甲竟又开始散发光彩,无数的绚烂光彩直逼人眼,如同虚幻。
楚偏狂皱起了眉,楚偏狂很少皱眉。
符甲是不能自己充灵的,这些珍贵的甲衣是一种特殊的金属锻造,只一次散灵便会消失全部真气。
鱼鳞军再次向楚偏狂挪移而来,而楚偏狂不得不再挥出一刀。
巨大的剑波仿佛防洪的堤坝,鱼鳞军再次停下了脚步。
这次,走出的是太子。太子似笑非笑的说道:
“岳云河,你输了。”
太子挥了挥手,一道急速的真气向楚偏狂袭来,那速度超过了楚偏狂曾经挥出的任何一刀。
楚偏狂看着气波,提起了刀。
九十九道剑气逆势劈向气波,却无奈那气波实在过于浩大。楚偏狂从未想过最后决胜的会是气波,而不是比谁都要快的刀。楚偏狂更没有想过,太子竟然会真气。
一往无前,覆盖天地的气波轰击在楚偏狂的刀上。
楚偏狂看着近在咫尺的天地真气,微微一笑。
这般算计,能赢我也不过是因为我的刀不是蓝白刀。
也幸亏我的刀不是蓝白刀。
········
一根羽毛飘到风前的眼前,风前突然感到有些心痛。他摸了摸蓝白刀。
他在去约墨书院和承平画斋的路上,他相信算叔会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