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母便沉着脸起身,“既如此,我就先行一步,只等穆王消息了。”
赵安唇角微翘,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半点不露被人算计的恼怒,“请冯夫人静候佳音。”
佳音?巴巴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送与人做妾,本就不是光彩的事,奈何此事却是自己一家子梦寐以求的,便是此时听出赵安语中的讽刺之意,林姨母也不得不压下心中羞惭,微微颔首,绷着脸道,“我得去陪着静宜了,失陪。”说罢也不看赵安一眼,就拂袖而去。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让觉新方丈感到疑惑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毕竟,就算穆王势大,定远侯府也不是一般府邸可以比拟的,若这位冯夫人借着定远侯的面子纠缠不休,不仅自己为难,只怕连穆王也会头痛。
不过,就在觉新才舒完这口气,便听沈少夫人缓缓开口,“大师,方才听您诵经,尚有几点不明之处,想请大师为我释解其中深意,能否借一步说话?”虽然冯静宜的事解决了,可沈琳遭人算计的事,却不能善了,她是长嫂,便是没有宋德书的指示,也应该为沈琳出头把事情查清楚,以绝后患。
觉新方丈一愣,不知道这位沈少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对上她熠熠生辉的眸子,便不由自主地应声道,“沈少夫人客气了,老衲定当竭力为您解惑。”
这边赵安瞟了瞟觉新方丈与沈少夫人,虽觉沈少夫人这时候提起理佛之事有些突然,却也猜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自己也不便横插一脚,眼见觉新方丈端起茶来,不等他开口谢客,就站起身来。笑道,“本王就不打搅两位探讨佛理了……告辞。”说罢,从容而去。
那蒋良跟在他身后,黑着脸色,也不说话。
目送赵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觉新方丈这才缓缓开口,“不知沈少夫人有何见教?”
“……听完大师诵经之后,我与舍妹并冯夫人一行回房歇息,冯夫人因要消食便在花园里散步,我便与沈三小姐回屋。尚未安歇,舍妹竟突然昏迷……”苏玉妍盯着觉新方丈,慢慢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大师文武全才,精通医理,所以想请大师救一救舍妹。”
“沈三小姐突然昏迷了?”觉新心头一跳。沈三小姐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工夫。竟会突然昏迷不醒呢?
“正是。”苏玉妍望着觉新方丈,一字一句地说道。“还请大师施以援手。”
眼见沈少夫人面色沉凝,觉新方丈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慌乱。今天是怎么了?才处理完那位冯小姐的事,又冒出沈三小姐的突然昏迷的事来了,这沈三小姐身份高贵,可不是方才那位冯小姐可以比拟的。自然半点轻忽不得。当下,他忙站起身来,向沈少夫人道。“老衲这就随沈少夫人前去。”
苏玉妍转身,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
院外月色清朗,形同白昼,有冰冷的夜风一阵阵袭来,吹在身上。让人禁不住直打寒噤。
觉新方丈穿着单薄,硬生生地颤抖了一下。朝着雅舍看去,就见窗里灯火通明,隐约还有人影在廊下走动。他心里暗叹一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苏玉妍大步走在前面,也不回头,径直往雅舍而去。
到了房前,沈琳的贴身丫头银香正焦急地候在门口,见沈少夫人领着觉新方丈过来,不由得喜道,“少夫人回来了……”
苏玉妍点了点头,问,“三小姐怎么样了?”
“还……没醒。”银香满脸担忧。
“大师,请。”苏玉妍回头看了看觉新方丈,右手一展,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时此景,也容不得觉新方丈多作客套,况且他是出家人,又是护国寺的住持大师,自不比外男需要避嫌,当下也就不逞多让,大步跨进屋去。
闪烁的烛光里,沈三小姐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
觉新方丈见了,不由得唬了一跳,当即上前伸手试探她的鼻息。
银香跟着进屋,见状不由得低声嘟哝了一句,“我们家小姐气息尚存……”
觉新方丈听在耳里,老脸当即微红,幸好屋里他背对着烛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后退一步,半蹲下身去,伸手捏住沈琳的脉搏,为她号脉。
苏玉妍静静地站在觉新方丈身后,盯着那只按在沈琳腕间的大手。
良久,觉新方丈才慢慢站起身来,眉头紧锁。
苏玉妍沉着脸,缓缓开口相询,“大师,舍妹怎么样了?”
觉新方丈回过头来,低声说道,“沈三小姐脉象平衡,没有中毒的症状……”他沉吟片刻,忽又问道,“……是不是她误食了什么东西?”
苏玉妍见觉新方丈意欲推脱责任,不由得冷笑一声,“舍妹一直身体康健,方才又是与我们一起用的晚膳,饭后大家又一道听大师讲经,前前后后我一直与她形影未离,这期间她也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倒是在大师屋里喝过一杯清茶……”说罢望着觉新方丈,“如果说舍妹误食了什么东西,那我们与她同饮同食,怎么就只她一个昏迷?”
“这个……”觉新方丈刚才在屋外还觉寒意沁人,此刻额上却已经开始冒汗了。当然,这并不是热的,而是急出来的。沈少夫人说得没错,她们几位夫人小姐同饮同食,怎么就单单沈三小姐昏迷不醒呢?他也觉得不对,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也不知道。不过,他到底也是个处变不惊的人精,微作沉吟,便继续说道,“我医术有限,不能确定沈三小姐到底是为何昏迷,但距护国寺山下二十里地有位世外高人,必能救沈三小姐脱离危险。”
苏玉妍先前见觉新方丈欲要推脱,本欲出言相逼,不料他迟疑片刻就说出有人肯定能救沈琳脱险,她顿时松了口气,“那就有劳大师请这位世外高人前来相救了。”
就是沈少夫人不出言相请,觉新方丈也是要想法了救沈三小姐脱险的,毕竟人是在护国寺里出的事,怎么着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事不宜迟,他当即便点头道,“老衲即刻派人前去,还请沈少夫人稍候片刻,休要着急。”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此时此刻,就算苏玉妍有天大的火气,也不是发作的时候。先前出了冯静宜这事,她心里就觉得十分不快,眼下沈琳昏迷不醒,就更令她心里焦急起来。看来这趟护国寺之行,还真是波折重重啊!怪不得沈珂让她陪同沈琳一行前来,只怕早已猜出其中凶险了。
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旋即问那银香,“冯夫人和冯小姐,都安歇了么?”林姨母母女就歇在隔壁屋里,此时屋里尚有灯光,屋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也不知是否歇下。
银香道,“先前奴婢见着锦春姐姐扶着冯小姐回了屋,冯小姐不知为何哭了起来,冯夫人又小声劝慰了几句,冯小姐便止了哭……”
听说林姨母只劝慰了几句冯静宜就止了哭,苏玉妍心里不由得一阵怅然。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就算她再怎么同情冯静宜,也不能阻止她自愿去做赵安的小妾啊!想到之前沈珂跟她的说的沈松年费尽心机想让冯静宜嫁给苏玉修的事,再想到方才在月光下看到的那一幕,苏玉妍忍不住叹息出声。这女人呐,一念之差,就会毁掉终身幸福。
银香不知苏玉妍心里所想,见她面带忧伤叹息出声,还道她是为沈三小姐着急,不由得更觉她是好人。
苏玉妍寻思片刻,便吩咐银香,“你且好生在这里照看,我过去瞧瞧冯小姐。”
银香忙不迭地应了。
苏玉妍就推门进了自己那一间小屋。双珠与锦春都在,想是梦姐儿刚刚醒过,双珠正侧身坐在床边轻轻拍着被窝,小声哼唱着歌儿哄她入睡,锦春则沉着脸坐在旁边,也不知想些什么。见她进来,二人同时起身,锦春低声问道,“……觉新方丈怎么说?”
“他已经着人去请郎中了。”苏玉妍道。“也不知要不要紧。”
锦春稍通医理,先前见过沈琳呼吸平稳,好似没有大碍,便低声安慰道,“依我看来,应该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就好。”苏玉妍点了点头,“你们且先歇息吧,我过去那边看一看。”
锦春知道她说的是冯小姐那里,当下就应声点头。
苏玉妍便折身去敲林姨母的房门。
好半晌,屋里才有人应声,“谁呀?”
“是我。”苏玉妍轻声说道。
房门应声而开,林姨母站在门口,脸上隐有泪痕,“是妍儿啊……进来说话吧!”
苏玉妍便迈步进屋。
屋里灯光闪烁,冯静宜和衣倚在床上,眼睛红肿得如同水蜜桃一般,更令她增添了几分艳色,倒没有苏玉妍想象中的悲伤与绝望。
见苏玉妍直直地朝她看来,冯静宜不由得悲从中来,脸上便滚下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