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母去意已决,又哪里肯再留?所以,任苏玉妍再三挽留,也执意要走。苏玉妍见林姨母态度坚决,也不好再留,只能任她母女去了。临走之际,宋德书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硬是戴到冯静宜手上,“……此一别,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这个你且留着,也好作个念想……”
冯静宜推辞再三,见她盛情难却,只得收了。
众人一番话别之后,遂送了她们出府。至于送林姨母回九江的马车,则是定远侯的马车,宋德书原本想让仆从将林姨母母女送至九江后再行返回,后来一想,索性便连人带车一起送给林姨母了。这辆豪华马车价值不菲,林姨母自是执意不收,耐不过众人七嘴八舌头相劝,便依了宋德书,领着一身素装的冯静宜上了马车,待马车缓缓启动,她才撩起车帘一角,轻轻向众人挥别。
透过半开的车帘,苏玉妍看到了冯静宜脸上慢慢滚下的泪球,一晃眼间,马车已从她眼前驶过。她微滞了片刻,不禁暗自在心里叹息——世事无常,要是冯静宜当初并没有给赵安做贵妾,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对于冯静宜母女的离开,沈琳的情绪也略显低落。不为别的,只为冯静宜遇人不淑,为她鸣不平而已。可事已至此,却再也无法挽回什么了,唯有在心底里为她发出一声叹息而已。
虽然对林姨母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这么多天的相处,林姨母几乎成了宋德书的一个解闷虫,眼下林姨母猝然离开,宋德书不由得生出几分怅然来。
便是梦姐儿,因着林姨母时常逗她的缘故,当她看到林姨母坐上马车离开时,也伸出手来连叫了几声“姨祖母”。令得众人顿生失落之感。
送走林姨母母女,沈琳依旧回房绣嫁,整个思定堂便显得异常安静。好在宋德书原本并不是个十分好动的人,又因为三天两头的头痛脑热,身子也不大硬朗,加上初春天气颇为寒冷。所以她便也日日呆在屋里,除了逗逗梦姐儿解解闷。也不大出门。
老侯爷解甲归田后,倒是怡然自乐。除了与梦姐儿玩乐,还时常出门去会一会老友故旧。沈松年袭了爵位,便比先前更为勤勉起来,常常是清早出门傍晚归家,比当年老侯爷还要忙上几分;沈珂则是老样子,既没有繁忙,也不见清闲,日日上朝应卯。按部就班,很是循规蹈矩。
日子就这样慢慢流逝着。
正月中旬时,林采莲的父亲林侍郎突然生起病来,因林侍郎只有林采莲一个女儿,苏玉修这个半子便遍请名医为他医治,沈珂还把胡太医推荐过去为林侍郎号脉。只可惜林侍郎已经病入膏肓,便是华佗再世,也难妙手回春,胡太医便暗示林夫人准备后事。林夫人正值英年,素来与林侍郎感情笃深,突闻噩耗,自是悲伤难抑。自此便郁郁寡欢,也差点一病不起。幸好林采莲是个心志坚强的,在得知父亲再无治愈的希望时,便极力劝慰母亲,自己则与苏玉修两个轮流照顾不明就里的父亲,并不敢让他看出丝毫异样。
林侍郎虽然是个书生,却并不迂腐,在苏玉修从各地请来的名医为自己诊治之时,他便隐隐觉出不对,后来沈珂又特意带了胡太医为自己请过脉,他就更加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他生于贫苦之家,幼年离家求学,母亲在他高中探花时逝世,未能得他孝敬,成了他这一世最大的遗憾,此时此刻,他最大的心愿,便是死后能与老母葬在一起,以完他毕生之愿。所以,他便提出要回老家养病。
自从生病,林侍郎便告了假,及至猜测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时,便上了折子要告老还乡。赵宥也隐隐听到林侍郎得了绝症的风声,立时便批了他的折子,还另赐了他五百两告老银子,令得林侍郎感激涕零,直向送银子的太监连诵圣上恩德。
因为要送林侍郎回老家,苏玉修也便告了两个月假。
至此,林家上下,便开始打点行装。
正月二十六,虽然整天用着人参养着,林侍郎还是渐感身体虚弱,便着了苏玉修代他到各府辞行。
苏玉修便代岳父前往各府辞行,众人皆知林侍郎已患不治之症,自是嘘唏不已,纷纷登门回访,还都送上别礼。沈松年虽然与林侍郎算不得同僚,但因着苏玉妍的关系,他也亲自到林府慰问了一番。沈珂与苏玉妍自不必说,自从林侍郎生病,隔三岔五都会去探望一次,后来苏玉妍肚子渐大,行动已极为便,这才没有亲自前来,不过也总会做了精致的吃食着人送去。
正月二十八大早,从林府里驶出整整八辆马车,除了林侍郎夫妇与苏玉修夫妇并丫头仆妇们乘坐的两辆马车外,其它装运的都是衣物并贵重器具,其中还包括了林侍郎这些年在官中所得的赏赐与礼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林侍郎此去,只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因是儿女亲家,又曾是同僚旧友,苏慎便特意前去林府相送,见面自是一番感叹,他又再三嘱咐苏玉修要好生照顾岳父,又宽慰了林夫人一番,这才放马车去了。
前来送林侍郎的还有他的旧友故交,大多与苏慎相识。众人在林府门前相遇,自是好一番畅谈,约摸半个时辰之后,人们才渐渐散去,苏慎才乘着马车回家,途经定远侯府,想着即将临盆的女儿,临时起意,便登门拜访。
自从成亲,苏慎还从未登过定远侯府的大门。苏玉妍得知父亲来访,不禁喜出望外,忙命人请进来,自己也急急迎到二门。
苏慎虽是前来看望女儿,但还是按礼节行事,先是拜访告老在家的老侯爷,与老侯爷一番寒喧之后,老侯爷也知他是特意前来看望身怀六甲的女儿的,便连连催他到兰亭居去。
苏慎原有“书痴”之称,自没有推辞,便与老侯爷两人相偕前往兰亭居。才到二门,便遇到正向外迎出来的苏玉妍。
看着已经身形丰腴,脸庞已近圆形的女儿,苏慎甚感欣慰。
因出门不便,苏玉妍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乍一见双鬂斑白父亲,又想到苏玉修陪着林侍郎还乡,若是林侍郎就此逝世,只怕苏玉修就要呆在江陵守孝,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昌宁,倘大的苏家便只剩了丰姨娘与苏慎并江妈妈三两个仆妇,自然是冷清不少,顿觉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为掩失态,她赶紧垂下眼睑,屈膝向父亲行礼。
苏慎忙伸手扶住女儿,“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行什么礼?快快起来,快快起来。”一边拉起女儿,一边打量着她,这才笑道,“……比起当初怀梦姐儿时还要丰腴些了,好,好……”
定远侯在一旁看着这父慈女孝的一幕,不免也为之高兴,便向苏玉妍道,“你父亲难得来一回,就留他吃了饭再走吧!”
苏玉妍便吩咐双珠去准备午饭。
宋德书得知亲家老爷来了,也在丹阳的搀扶下到了兰亭居,彼此一番寒喧,便到了午饭时间。
饭菜十分丰盛,定远侯坐了上首,苏慎居他左侧,宋德书与苏玉妍则在下首相陪,席间,定远侯说起当年的往事,神采飞扬,让人不由得少了几分拘谨,不仅宋德书与苏玉妍心情放松,便是苏慎吃得十分尽兴,可谓是宾主尽欢。
一时饭毕,苏慎小坐了一会,又逗着牙牙学语的梦姐儿玩了好半晌,看着天色渐晚,这才起身告辞。
苏玉妍送他出府。路上,她不时抬眸看着父亲鬂边的白发与额头隐现的皱纹,只觉心里一阵发酸,不禁低声说道,“父亲,要觉得孤单,就时常到这里来看看梦姐儿吧!”
苏慎知女儿担心,便笑道,“你不用担心,虽说玉修去了江陵,不过家里还有江妈妈他们,也算不得冷清,再说了,丰姨娘对我,也还体贴入微,我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打算再娶妻了,等玉修有了孩子,就把她扶正……也算是对她这些年操持这个家的一个肯定吧!”
对于扶不扶正丰姨娘,苏玉妍自没有发言权。不过,父亲已到中年,既不想再娶,也就由得他了。况且丰姨娘也是玉修的亲娘,便是扶正,也不会引人闲言。她想了想,便轻轻点头,“父亲所说甚是。”
……
很快就到了二月入初,微风拂面,吹在人脸上,已有淡淡暖意,河堤两岸边的垂柳开始发出新芽,地上的小草也冒出头来,淡绿的色彩开始慢慢渲染了郊外。到了二月中旬,定远侯府墙外的一株早桃上也结出了粉红的花苞。
这一日清早起来,桃树上飞来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从屋里端了洗脸水出来泼的双珠见了,不由得笑道,“喜鹊叫,喜事到,这大清早的就有一对喜鹊在门前欢叫,一定会有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