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暗中长吁一声,定了定心神,示意众人退后,自己来到那叛贼首领前,一伸手撕下了他脸上黑巾。“啊!”
这人竟是泾王府的二王子赵允良。
萧恩时和叶飘面面相觑。杨天意正在殿内忙着施救淑妃,闻听一时也惊呆了。
刘太后强自按捺下愿地跪拜皇权),连连叩首,“请太后饶恕他吧!”原来昨夜事变之后,她与萧、叶二人商议良久,觉得还是该出面相救这位小王爷(幸好淑妃与肚子里的孩子都平安无事,否则叶飘绝不肯善罢甘休)。
刘太后皱眉道:“嗯?此事与你何干?”
杨天意欲言又止,先请屏退宫人。待众人退下后,方徐徐道:“官家如今安然无恙,太后以为如何?”
刘太后也听说了昨夜她不肯抛下仁宗独自逃生之事,面色转霁,点头道:“好孩子,多亏了你。”
杨天意却道:“此乃医者本分。再有,淑妃娘娘怀上龙胎,太后又谓如何?”刘太后道:“这也是你的功劳。”
“杨元帅乃大宋基石,疾愈而返,那又怎样?”
“全赖了你。”刘太后一行说,一行却又将眉头蹙了起来,仿佛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杨天意又磕了个头,从容站起,“民女自谓对大宋有功,太后以为然否?”
刘太后点点头,“对。虽然你来自民间,又是个女子,但医术高明,堪为我朝所用。人才难得,老身正要与皇帝商量,打算赐你‘国医’称号,破格封为尚药局奉御。”顿了顿,和颜悦色地看着她,“你也不必天天当值,若有御医们治不好的毛病,再去劳你过问。”这尚药局乃是负责宫廷所有人的诊治、和剂,奉御是仅次于典御的官儿,可谓是一步登天,更何况不必值差,相当于直接效命太后、皇帝了。
杨天意却摇头道:“民女不要什么封号,更不愿为官。”
“那你要什么?”刘太后脸一沉。
“今日民女大胆,恳请太后赏赐一物。”
“什么东西?”
杨天意一指赵允良,清清楚楚地道:“他!”
原来她想得明白,这谋逆之罪非同小可,赵允良对自己有恩,虽无把握能救得了他,无论如何也要拼力一试。当下将心一横,颤声道:“太后莫怪,民女放肆,只因我……我早已与他有了婚姻之约。”
饶是这番话酝酿已久,此刻说出口,还是吓了她自己一大跳。莫说太后,连跪在地下的赵允良都吃惊不小,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她不管不顾,径自说下去:“民女自幼无父失母,只有小王爷对我最好,是以我曾立下重誓:今生今世,与他同生共死。”说着又叩头不已,“万望太后垂怜,饶了他吧。”事已至此,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她决心委屈自己,是以不顾颜面地扯了这番弥天大谎。
果然刘太后有些动容。早前听杨家说她不肯认祖归宗,便知其此女非同寻常,倒不知还有这档子事体。转念想到自己已将侄女指婚给了下面这人犯,不由冷冷道:“他蒙朝廷赐婚,将有正妻,你不知道么?”
杨天意低声道:“我知道。不过,民女情愿为妾,终生服侍小王爷和王妃。”
赵允良瞠视着她,心头一片惘然,浑不知此身为何物。她不看他,心里却想:“我为了你,可连廉耻也不顾了。”
刘太后并不置信,连连垂问,她只咬死了话头。又道:“还有一事,民女也想一并禀明太后。”
这回连赵允良也逐了出去。听完她一席话,刘太后面色铁青,难看至极,“官家真的……他真的知道了?”
“千真万确。”当下杨天意又将仁宗如何得知生母消息、如何愤怒以致昏厥一节详详细细地述了遍,趁机道:“民女虽浅薄无知,这几日却也看出太后实对官家爱护有加,时时处处无不着意维持。只是皇帝年长,自求独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怎么,连你也以为老身要效法则天武后,欲以女主临国吗?!”刘太后瞿然而起,一手指着她的鼻子,厉声喝道。
杨天意却冷静得很,坚定摇头,“决计不会。太后一生聪明睿智,怎会授后世人以把柄?”
这话引得刘太后断然道:“老身断不做此负祖宗事!”
杨天意接上便道:“太后既有此心,何不昭告天下人知道,也好堵了悠悠众口?”略一迟疑,复又低声道:“还有一点,此事关系到泾王府。虽然先帝已晏驾数年,但坊间一直传说不绝。此事如若重处,即便不会引起朝臣们非议,民间百姓也会重拾旧题,以为太后借机排斥异己,玩弄权谋。莫若不予追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好显得太后宽宏大量,对先帝手足垂垂关怀。”
原来当时坊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据说真宗在病逝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伸出五指,再展三指,以示意叩榻问疾的丁谓诸大臣。后有人臆测,三加五是八,当时真宗是想让自己的亲弟弟,也即“八贤王”元俨摄政并辅佐儿子赵祯。但屏风后的刘后立即转了出来,派人对大臣解释说:“官家所示,仅指三、五日病可稍退,别无他意。”未几,仁宗赵祯即位,刘氏以皇太后身份垂帘听政,元俨闻听此事后,即称病闭门谢客。
刘太后如何不明白杨天意所指为何,想着自己数十年殚精竭虑,为国为民为儿子,如今竟落到个内外交困的局面,忽觉心力交瘁,衰老不堪。呆了一会,挥挥手,有气无力地道:“你先下去罢,容老身细想想。”
震惊朝廷内外的这场大祸居然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了,只是连下了几道圣旨:
其一,当晚火灾乃是“岁久燥而焚,此殆天灾,不可以罪人。”为了修复宫殿,太后与皇帝带头拿出私蓄,连同内库金银器皿一道交给左藏库,兑换成二十万缗现银。
其二,“卫卒数人乘夜色行事,杀害宫人,越墙凿叩寝殿,图谋不轨。”贼首乃是一名叫做颜秀的侍卫,已将其并同谋数十人移送开封府,即日明正典刑,不得妄事株连。
其三,“王守规忠诚勤慎,着升为内侍黄门,此后在内殿服侍皇帝。”此外冒死护驾的宫人侍卫各有封赏。
还有,遵宰相所请,以一品礼仪将李宸妃殡殓,穿上皇太后冠服、佩饰,以水银注棺,在皇仪殿治丧,从西华门出棺,暂居京师南郊的洪福院内。追封其父,兄弟李用和也得到晋升(刘太后薨后,仁宗追尊其为庄献明肃皇后(后改章献明肃皇后),生母李宸妃谥为庄懿皇后(后改章懿皇后),同时迁葬永定陵)。
……
但,无论是唆使纵火、主持谋逆的泾王府,抑或是奋勇平乱的叶飘和萧恩时,还有救了皇帝性命的那位神医,都一个字也没提到。
这正是杨天意求之不得的结果。暗释赵允良之时,她曾偷偷去探望他,嘴上说是“小王爷莫怪天意鲁莽”,心中却想着“这下我俩互不相欠了”。
赵允良慨然无语。心中不禁想道:“你太善良了。若是知道那‘僧道二邪’乃父王所派,为的让你死心塌地效忠于我泾王府,你可要恨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