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意撑开眼皮,却什么也看不见,努力辨认了半天,方才模模糊糊地觉出自己仿佛置身于山洞之中。伸手去摸时,旁边什么也没有,登时一个,也不知听懂了没有,甚觉无趣,便道:“哎,不说了,反正你也不明白。”
这般过了几日,正午时分便有竹篮自崖下送上饮食,且每日变换着不同花样,看得出做饭之人十分用心。杨天意仍是不肯进食,却被那妇人强迫着硬塞进嘴里,险些儿不曾噎死。
她身子被缚,好在双手尚能动弹,某次趁妇人不注意,偷偷捡了块石头,每晚在洞外使劲磨。渐渐磨得锋利了,捱到夜间,便用石块割断了绳索,默默念着:“萧大哥,我这就来了!”一闭眼跳了下去。
好在这山崖并不高,她落在乱草丛中,顾不上遍身划刺伤痕滴血,爬起来便在山谷之中细细搜寻,心内既害怕见到尸骨残骸,又不断祈求神灵,暗暗怀着些许希望。接近天明,忽见左近冒出一堆新冢,前面竖着块木牌,上面潦草刻着:“萧恩时埋骨于此”。登时全身哆嗦个不住,犹自以为眼花,扑上去抱住木牌细看,没错,确乎是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名字,不由腿一软跌倒在地,放声大哭。
她此生清高孤寂,惟心仪于他,经年不变。其实若论起来,萧恩时并非待她最好的男子,但不知为何,总是对他情根深种。恸哭许久,慢慢拭干了眼泪,惨然一笑,轻声道:“我这辈子,心里便只有你一个。其余之人,实在及不上你半分。你既去了,若是在那边能寻到林姑娘,也是很好的。万一……没人做伴,孤孤单单的,那可怎么好呢?”举目望天,眼神空洞,想了半日,忽又露出甜蜜笑容,“等一等,我这就来了!”取出月朗所赠的匕首,毫不犹豫向心口刺入。
这瞬间斜刺里飞来一物,力道有些偏,仅将她手中匕首撞得歪了,尖刃仍深深扎入肩头,剧痛之下,已然晕了过去。
昏迷之中,似乎觉着有只手在轻抚她的脸,想反抗身上却气力全无,不由恼火,一使劲张开了眼,却没看见什么人,肩上伤处已被布条扎住,身子却无力动弹,只能直挺挺地仰望头顶茅屋,不由大叫起来。
片刻之后终于有人踢踢踏踏地来了,吃力地将背上一只竹筐卸在门口,里面装着萝卜青菜,原来是个种地的老农夫。杨天意一见他便问:“是你救了我?”那人点点头。杨天意怒道:“谁要你救我?!”
老农一怔,眨巴着眼发呆,愣是没想明白。杨天意又道:“赶紧将我放了,否则便杀了你!”她哀痛之下性情大变,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老农似也被吓了一跳,瘪着嘴道:“好恶的女子……对啊,我干吗救你?”杨天意怒道:“快放了我!”那老农脾气却甚好,只说:“这谷中毒蛇猛兽多得很,姑娘重伤未愈——”
“不用你管!”
老农无奈叹了口气,“随你吧,反正脚在姑娘自个儿身上——”杨天意不待他再罗嗦,用力便欲站起,不料脚步虚浮,差些跪倒在地。那老农冷眼望着,不紧不慢地说:“好好儿的,寻什么短见呐?千难万难,活着最是要紧。”杨天意摇头道:“这话不对。我俩生死与共,他已经不在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说着便流下泪来。
那老农一双混浊老眼盯着她慢慢向门口挪步,突然冒出句:“不就是那姓萧的嘛?”
杨天意一惊,脚步不由停住了,“你、你怎知道?”老农便说:“那日我好端端地在山崖边拾柴,突然见到件东西,不,是一个人从上边掉了下来,摔得血肉模糊,只来得及跟我说他叫那个——什么萧什么来着,当时就咽气了。坟坑还是我掘的呢!”
杨天意泪流满面,哀痛欲绝,心中再无怀疑,强撑着深施一礼,低声道:“多谢大爷。”摇摇晃晃地自出门去。
复又摸到萧恩时墓前,再也支撑不住,一跤跌倒。她死意已决,摸摸身上不见了匕首,便双手紧紧搂住那根木牌,心想:“这般不吃不喝,没多久便能见到他了。”尚嫌死得不快,将伤口布条尽数扯开了。
鲜血不住流淌,她内心却十分安乐,浑然不觉疼痛。惝恍迷离之中,似乎有人将自己轻轻抱起,隐隐听到叹息:“傻孩子,你这又是何必呢?”这声音十分耳熟,且无比亲切,她本已神思昏竭,这下竟强自睁开眼来。
“你——”大惊大骇之下,她反而微笑起来,复又阖上了眼帘,轻声道:“呵,我终于死了,终于又见到你了……”萧恩时热泪盈眶,哽咽着道:“是,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你累了罢?饿不饿,渴不渴?待我先去——”
“不要!”杨天意猛地睁开眼,紧紧勾住他,满眼惊惶,“别走!你、你陪陪我行吗,我好怕……”萧恩时一阵心酸,无限爱怜地抚摩着她的秀发,“好,我不走,从今往后无论到哪里,咱们都不分开了,好不?”杨天意唇边浮起一丝满足的笑容,声气却益发微弱,“啊,原来死了就能见到自己思念的人,真好,真好……”手一松,头缓缓低垂了下去。
萧恩时再忍不住,失声恸哭。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子竟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离他而去,偏偏总要到最后关头他才知晓自己的真实内心,如此情何以堪?
意乱情迷之际,冷不防肩头被重重拍了一下,“哭什么哭,人还没死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