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忽的静了下来,心跟着沉入了深海,“你替她诊过脉,结果如何?”
楚岚一顿,“脉象正常,但身体却忽冷忽热。”
偃师别开眼,语气不善,“脉象正常就死不了人,四季尚且分明,忽冷忽热又有什么要紧的?”
“你治不了。”楚岚眼底一抹锐利。
偃师转身打开了药箱,心底苦不堪言,面上冷若冰霜,“哼,是不想治。”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孽果,她这病着倒还好,反正改头换面了,也免得想起从前的痛苦,要是真治好了病……
何苦!
“你有要求但说无妨。”楚岚处变不惊的一抬眼,只要不过分,他成全一次也无不可。
偃师脸一黑,“要求?呵。”
“老夫若是让殿下离那丫头越远越好,最好下辈子都别相见,你可答应?”
无知者无畏,他真怕一个忍不住,把心底的实话说出口来。
楚岚冷冷的挑了挑眉,“莫非她是偃大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吗?”
偃师的反应,远比他想象的极端许多,楚岚心底已有警戒。
“胡言乱语!”偃师啐了一口,剑眉竖起,恨得牙痒痒。
“偃大人既然知道,她是孤第一次带过来的外人,就该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楚岚快刀斩乱麻,眉眼高低间,带了凛冽与危险。
“你若治,孤受你这份人情,替你抹平从南朝凉州到北朝丽京的所有痕迹。”
“你若不治,别怪孤不念昔日的师徒之情,秦国公府你也不必去了,孤送直接去见栾子襄。”
“你敢!”偃师五指握拳,气的发丝颤抖。
“如何不敢!”楚岚逼视他的双眼,“孤怕他不成?你有什么话,尽管跟他说去,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假的真不了,正好让南朝百姓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皇族。”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南魏已经有了新的主人,尽管汶帝年幼,可他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天子,而你呢?”偃师气息激荡,顾不得什么君臣师徒了。
“你深入敌国,隐姓埋名,戴了三年的面具,在北央既然已经有了今日的地位,为什么非要惦记着南朝呢?汝华已经死了,你还是不肯放下仇恨吗?是不是非要所有人都不得安生,你才满意!”
楚岚无声冷笑,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偃大人,你当年虽然未曾助纣为虐,可你的心,却早已经背叛了父皇,现在还要第二次叛孤吗?”
“你当真想治好那丫头?”偃师终究败下阵来,目光逐渐浑浊起来,他真的是老了,虽然从脸上看不出来,可心已经不复从前了。
楚岚岿然不动,一口认下,“是。”
“你——”偃师叹息,苍白无力,“你莫要后悔。”
楚岚淡金色瞳孔,缓缓扫过偃师一眼,“治好她,孤保你不被任何人查到。”
偃师不屑的摇了摇头,就算被查到,他又有什么可怕的,“你去把那丫头带过来,身体是她自己的,治不治总要她说了算。”
楚岚微动了眉心,没有多说什么。
白溪进门时偷偷拽了他一把,“我不会真的得了不治之症吧?”
不然偃师为什么要避着她说。
楚岚攥住她的手,神色淡淡的点头:“最多再活八十年。”
白溪笑弯了眉毛,轻轻对他抛了个媚眼,只觉得心口上的石头,顿时搬开了。
她指尖在他掌心划了划,画了一个心,捧了下巴坐下来,看向沉着脸的偃师。
“大叔,请问你收徒吗?”仰起头,尖尖的下颌格外雪白。
偃师心头一根弦颤颤巍巍的崩断,他微不可察的叹息了下,看向面前的小丫头,几次三番没话说。
嗫嚅半晌,他格外紧绷的问,“丫头,你想治病吗?”
白溪天真无邪一笑,“你收我为徒,我就治病。”
“老夫不收徒。”偃师松了一口气,义正言辞的拒绝。
“请回吧。”
白溪忙“哎”了一声,这大叔看着对她慈爱非常,无情起来竟然这么无情,没想到啊!
“别!”她眼疾手快的抓住要合上的药箱,莞尔一笑,“不收徒就不收。”
“有病就得治,来!”大义凛然的一伸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白溪一眼扫过去,见到铺陈开的银针,顿时就后悔了刚刚的话。
直接扎啊?看着有点疼啊。
“大叔,手下留情。”单手捂住眼,白溪沉吸了一口气。
事实上,倒也并没有那么恐怖,第一针刺下去,后面也就感觉不到疼了。
但她顺着指缝看到刺猬一样的自己,还是决定眼不见为净,不睁眼好了。
……
半个时辰左右,客栈外马车悠悠而去。
偃师嘱咐,施阵六次方可痊愈。
白溪踏上返程,才记起来,这大夫并没有告诉她到底得了个什么病?
这病说来奇怪,除了夜里睡觉时忽冷忽热之外,对她倒也并无影响,可瞧那大叔施针后,面色却是不太对劲。
若按照丰逸告诉她的,偃师武功可称天下第一的话,但施个针而已,为何会让这天下第一汗如雨下?
“疼么?”楚岚低了低头。
白溪从出神中醒了过来,摇了摇头,“疼倒是不疼,只是也没见有什么作用。”
她还以为,被扎完一针后,能身轻如燕,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呢?然而,并没有……
“他真是偃师?”白溪瞪大眼问道,这个大叔看她眼神,总让她心底怪怪的。
楚岚笑了下,“不像吗?”
白溪仔细回味了片刻,也不是不像,这大叔若不是两鬓斑白,的确看不出年龄,是绝世高手的样子。
“他是不是认识我?”白溪蹙眉。
楚岚略一挑眉,“不会。”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白溪神色带了几分复杂,初恋情人!
一定是她长得像这偃师大叔的初恋情人,无巧不成书,没跑了。
“老太君今日气色不错,看来身体大好了。”楚岚道。
白溪心不在焉的点头,“是好了许多,今早上我去请安,还笑了好几——”
!!
霍然回眸,白溪脊背一僵,气色不错?
“你怎么知道的?”她顿时魂不附体。
楚岚掀了掀车帘,漫不经意的侧眼,正是林府,大门洞开,一览无余。
林老太君身边跟着鸢素,拄着拐杖走来,头顶是一对耀眼的红灯笼。
“是东宫的马车吗?”鸢素冷着脸扫过赶车的许狸,索性无视了铃铛。
“正是。”许狸不在状况中的点了点头。
“里面坐的可是当朝太子殿下?”鸢素提高了声音,这句话显然不是对许狸讲的。
许狸醒悟了,这次没搭话,心底还有几分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铃铛不吱声,紧紧挡住身后车门。
楚岚瞟了白溪一眼,白溪忙放下车帘,外面人声鼎沸,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许多百姓。
老百姓窃窃私语,揣着袖子吃瓜。
“呦,东宫的马车怎么到了林府门前?”
“这条街,太子殿下回府,也不顺路啊!”
“好久不见林家老太君了,瞧这身体挺硬朗啊……不过,怎么唐突的拦了太子的马车啊?”
……
白溪心脏都要受不了,脸都有些白了,这……是要闹哪出啊?
楚岚神色淡淡,突然出声,“何人拦路?”
“你干什么?”白溪不敢大声说话,咬着牙捂住他的嘴。
楚岚有些好笑,难得见她缩手缩脚。
林老太君拦住了鸢素,亲自走出了大门,一身肃穆的绿袍黑裳,面色铁青,“太子殿下来的正巧,老身是来报案的。”
“今晨问安之后,老身的嫡亲孙女,好端端在的一个大活人,就在府上丢了,现已日落西山,至今音讯全无,特来求殿下主持公道!”
声音不大不小,传到老百姓耳中,却顿时闹开了锅。
林老太君的嫡亲孙女,不就一个。
呦,世道险恶啊,将军府里都不安全了,活人都能丢哦!啧啧……
白溪面色红白交替,讪讪地松开了手,祖母这是故意的,说给太子听,也是说给她听的。
楚岚不紧不慢的看向她,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眼底还带了促狭的笑。
白溪顿时踩了他一脚,掉进瓮中的猫一样,炸了毛,“不准笑!怎么办?”
楚岚侧身挡了挡她,一把掀开了车帘,目光落在马车前,“老太君平身。”
“兹事体大,不如进府细谈。”
许狸低咳一声,一把按住一旁要跳下车的铃铛,在百姓雪亮灼热的目光中,平稳的将马车赶进了林府中。
林老太君冷冷甩袖,转身前目光,恨铁不成钢的扫过马车内。
藏的再好,她也知道,里头除了太子,还有谁!
车帘一掀一落之间,白溪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躲在车厢角落里,垂头丧气的哀叹。
看来,这一劫是躲不掉了。
楚岚目光定了片刻,伸手板正了她的脸,指尖温润按在她的手上,轻叹一声,“你怕什么?”
白溪蹙了蹙眉,怎么不怕?待会儿她怎么出去?变成空气飞跑吗?
好像被捉奸在床一样?
“完了完了,清白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