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中传出封锁城门的消息时,已经晚了一步。
驿馆人去楼空,林白溪也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
直到临恪回宫请罪复命的时候,楚岚仍旧神色淡淡的握着毛笔。
落笔龙舞凤飞,直到听到“咔嚓”一声,毛笔裂成两段,他才缓缓的抬头,看了临恪一眼。
“派人把林家看管好,一个人都不许丢了。”
楚岚长沉了一口气,拂袖缓缓站起,抖了抖纸上新墨。
他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就连平时最在乎的林家都没有回去一趟,就那么跟着一个异国人,甚至是仇人……离开了丽京城?
“你陪孤去城东客栈一趟。”他负手冷冷的扫了临恪一眼。
临恪耷拉下来脑袋,无奈的叹了叹,“属下都去看过了殿下,太子妃她不在那里。”
楚岚冷笑了一下,“那就去见见其他人。”
她也真是本事够大的,才相处了几天,竟然就能够请得动偃师出手相助。
他不信其中没有隐情。
临恪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地跟着楚岚离开了皇宫。
两柱香的功夫,到了客栈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夜晚。
临恪一把推开了门,却愣了一下。
“殿下,已经没有人了。”
楚岚一眼扫过空荡荡的房间,心底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感逐渐席卷。
他从没这么在意过一个人。
更不习惯为了女人,牵肠挂肚的滋味。
到此刻,面对人去楼空的客栈,他才真正的意识到。
她真的走了。
离开了丽京城,甚至可能再过一天,就要离开了北央。
她这两日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他只当做是一时的意气而已。
他有耐心,也可以这包容一切,直到她恢复如常。
但没想到,她竟然走的如此决绝。
就为了一个栾子襄?背家弃国?
又或者说,她是为了逃离他,做了一个,最不该的选择。
“孤做错什么了吗?”他突然看向一旁临恪。
临恪被吓了一跳,雪白的脸,白成了惨白,这……咳……他怎么知道?
“殿下没有。”但为了性命,他一口咬定。
楚岚又问:“孤对她不好?”
临恪:“这个……太子妃看上去确实比较主动……大概是,一般的好?”
楚岚薄怒,眉心染了寒意,“胡说,要不是为了她,孤能动手扳倒荣彦?要不是为了她,孤会放弃手中大权?要不是为了她,孤会提刀逼进北央皇宫?还有林家那惊世骇闻的要求?孤还不都答应下来了!”
临恪瑟瑟发抖的点头,“是是是!殿下对她足够好。”
楚岚静下来之后,目光微凉,一抹自嘲的嗤笑,“足够好有什么用?她不还是跟别人跑了?”
“孤倒是不知道,皇帝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一边给了孤赐婚圣旨,一边又给了栾子襄联姻的旨意!还真是深藏不露!”他字字句句咬的清楚,摧金断玉。
临恪缓缓的直了下脊背,“殿下还准备派人去追吗?”
出了丽京城,再想追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栾子襄还在,追上了也未必能抢回来。
他默然腹诽,万一这追人的差事再砸到他手上,那他还不如直接自挂东南枝算了!
幸而楚岚并没有派人围追堵截的打算。
眼底一抹清寒似箭,楚岚抿了下唇,“不追!孤倒要看她能跑到了哪去?以为到了南魏,就能吃干抹净不负责任?她休想!”
临恪……这话说的,还真不假!
本来他们就是要回南魏的,还不是为了林白溪,殿下才耽搁在了这丽京城。
如今人家自己跑到了南魏去,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楚岚转身离开客栈,“回皇宫吧。”
他本来是要找偃师问个清楚的,但人既然不在,那就是知道他会来这里,有意躲着他,不想告诉他实情。
临恪跟在后边,边走边道:“今早殿下让御医去凤藻宫,给赵皇后诊治,但人却被打发出来了。”
楚岚目光晦明一瞬,“人看上去怎么样?”
临恪凝眸道:“御医说,看上去似乎是清醒的模样。”
楚岚淡淡颔首,“再让御医去一趟,待会儿到了皇宫,直接去凤藻宫。”
临恪略一颔首,赶着马车直接进了皇宫。
凤藻宫中。
赵皇后愁眉紧锁。
她那日对丰逸说出了实情之后,可是这孩子竟然说自己不想当皇帝,更不愿意手握大权,只想做了普通人?
这话可深深的难为到了她,怎么能不愿意呢?这本就该是他的啊?
他体内流淌的是尊贵的皇族之血,母亲是皇宫,母亲是天子,他就该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未来的北央皇帝。
现在内宫与朝廷大权全落在了一个外人的手中,再不出手,更待何时啊?
身边宫女又来禀告,说御医就在殿外求见,要来给她把脉。
赵皇后花容黯淡的摆手拒绝,“本宫不用,让他走。”
她一听就知道,是现在的太子派过来的。
心中存了戒心,毕竟是个外人不得不防。
宫女为难的出去了一趟又回来,“娘娘,御医说了凤体为重,更何况……更何况太子殿下也已经来了凤藻宫,如今就在殿外呢。”
赵皇后眉心一蹙,心神顿时一慌。
太子也来了,那她是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跟他开诚布公,把话还讲明白了?
宫女话音才落,楚岚就已经走到了殿内,淡然自若的道:“听说母后的病好了?还不快将御医请进来,耽搁了情况,你们百死难赎其罪。”
宫女忙行礼,下去请御医进来。
赵皇后面色微微一白,又勉强的笑了一下,“太子怎么亲自来了?”
殿内已经没有旁人,楚岚不疾不徐的坐下,瞧了她一眼,“皇后不必强颜欢笑,孤知道,不会有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来。”
赵皇后顿时愣住,只紧抿了双唇不再说话。
“好歹孤也喊你三年的母后,话虽是假的,情义倒还有几分真。”楚岚并不在乎她的反应,自顾添茶,饮了一口。
“既然已经清醒了,那就好好让御医看一看,该吃药吃药,该调养调养。”
赵皇后虽然不知道他这话说的是真是假,却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默默地接受御医的诊脉。
御医没用多长时候,就诊出了结果,笑着行礼道:“恭喜皇后娘娘,这病是真的好了,只不过还是要吃几剂药,好好养着。”
赵皇后淡淡的勾了勾唇角,目送身边宫女跟着御医下去开药。
她余光扫过淡然自若的楚岚一眼,咬了咬唇道:“你囚禁了皇帝,当真是想自己登基为帝?”
楚岚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是这么想过。”
“你!”赵皇后目光微紧,“你别忘了,你可不是真正的太子,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你有没有想过,只要本宫揭露出事实,到时候,你将被北央上上下下群起而攻之。”
楚岚态度不冷不热的瞧了她一眼,“那又怎么样?只要孤现在就杀了你灭口,假的不就成真的了?”
赵皇后闻言顿时面色苍白,指尖紧攥着凤袍。
“放心。”楚岚极缓的看了她一眼,“孤不会杀你。”
“孤说的想过是曾经想过,但现在,孤不想了。”他眼底神色微微一深。
一想到,他都为她做到给如此地步,她竟然敢就那样不顾而去,他就心火难平。
赵皇后眼底一抹动摇,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为什么?”
楚岚略一摇头,“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皇帝之位孤可以给别人坐,但必须是盟友。”
赵皇后眼底一抹亮光,“你想跟本宫结盟?”
楚岚不置可否,只淡漠问道:“皇宫有什么能够打动人的条件呢?”
赵皇后目光闪烁了一下,内心却挣扎了许久,“本宫的太子没有死,只要你愿意把皇位交出来,等到他登基之后,我们就是盟友。”
楚岚目光定在她脸上一瞬间,“太子荣辞早就死在了三年前的上元殿,否则孤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赵皇后摇头,“不。”
“本宫说的太子,不是三年前死在了上元殿的辞儿,而是丰逸!他才是本宫真正的儿子,是北央名正言顺的太子。”
“哦?”楚岚略一思忖,微微意外的勾了勾唇。
竟然是这样,方面为了能够顺利的顶替掉太子荣辞的身份,他还特意服用了药物,让自己的瞳色,变成琥珀色。
没想到,荣辞竟然不是真正的北央太子……
当年他尚且起疑,为什么荣辞会有一双不像盛宣帝也不像赵皇后的异色的瞳孔。
这么一来,也就说的通了。
“这么说,只要孤放弃谋权篡位,丰逸就能顺利的登基?”楚岚眉峰微抬。
赵皇后隐瞒了丰逸自己并不想要皇位的事,毅然的点下了头。
“只要你能够保证离开皇宫,把皇位归还给北央真正的继承人,本宫愿意与你成为盟友,并保证绝不背信弃义。”她目光笃定,并未作假。
楚岚兀自勾了勾唇,起身离开。
“那就成交。”
……
临恪跟着楚岚离开凤藻宫的时候,踯躅的轻叹了一下。
“殿下这是准备放弃北央了?”
楚岚眸光浅浅,剔透如琉璃,“本来就志不在此,如今倒也不算亏本,好歹多了个盟友。”
临恪无奈的点了点头,行吧。
“去趟皇帝寝宫吧。”楚岚神色微凉,眉心一抹几不可查的冷谲。
临恪四顾无人,压低了声音问了句,“殿下准备对他动手?”
楚岚唇畔冷意森森,“既然已经不按原计划进行,那么留着他的性命也就没有用了。”
“更何况,他还在背后,偷偷摆了孤一道。”
若不是因为盛宣帝给栾子襄的那一封联姻圣旨,他们也不会那么快出了丽京城。
这笔账,临别之前,总要好好了结的。
临恪目送楚岚走进去,亲自守在了寝宫门前。
殿内孙喜也被楚岚给赶了出去,光影黯淡的寝宫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盛宣帝眼神越发涣散,神智有时候也开始逐渐不清楚。
他每天服用的药物里面,都带有慢性毒药,到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发挥大半的药效了。
楚岚缓缓的走上去,居高临下的俯视盛宣帝,“你已经知道了吧,孤不是北央的太子,不是你的儿子,杀你也算不上是弑君弑父。”
盛宣帝脑子转的有些迟缓,却还是听进去了他的话的,特别是那一句“弑君弑父”,一下子让他躁动不安起来。
他撕心裂肺的低咳着,尽管已经意识到给自己中了毒药,时日无几,却还是想要挣扎着多活几天。
求生的本能迫使着他,不断的远离楚岚。
楚岚并没动作,只是冷冷清清的看着他,“本来孤也不想亲手杀你的,可是你非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给栾子襄联姻圣旨呢?你不是一向看不上他,对他避如蛇蝎吗?”
盛宣帝似乎挣扎着说了什么,却口齿不清的被淹没在了咳嗽声里。
楚岚本也没有想听他答案的打算,神色漠然的看着他跌落在地上挣扎。
他倒了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递到了盛宣帝的面前。
“喝完它,孤就送你上路。”
盛宣帝惶惶然捂住耳朵,连连后退到了床边,气急败坏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把挥开了茶杯。
玉碎珠沉,瓷片清脆一声,摔裂在了地上。
楚岚不惊不怒的俯身,捡起了地上碎瓷,指尖微微一弹。
一抹锋利的边角,径直割破了盛宣帝的喉咙。
直至将地上的碎瓷清理干净,他不疾不徐的起身,擦了擦手指,推门离开了寝宫。
临恪怔怔的眯眼,直到听到身后门开的动静,这才回过神来。
“这么快就完了?”他默默地说了一句。
楚岚瞥了他一眼,“不然呢?已经天黑了。”
“前朝还堵着一群大臣们,闹着要见皇帝,问清楚这两道赐婚的圣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许狸已经被这些人,软磨硬泡,缠的忙不过来了。”临恪面无表情,心中却有点不怀好意的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