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公府。
“国公,北边来的信。”
秦国公捧着参茶接了过来,摸着胡子沉沉的叹息,脸色还是泛着青白,显然还是朝堂上被气着了。
“他还知道来信,我这个做爹的,怕是早就被他忘到天边去了,八百年等不到他一句问候。”秦国公一边拆着信封一边念咕。
“再怎么样,国公您也是公子的父亲。”旁边人宽慰。
秦国公只冷笑一声,目光扫过纸上字迹,掌心缓缓一团,一把扔在了地上。
气的在房中左右踱步。
亲信:“怎么?”
秦国公猛的灌了一口参茶,“怎么怎么!还能怎么?这臭小子八百年不来信,来信就没一件好事!”
“人家信上说了,节节败退!北央被搅得乌烟瘴气,好不容易有了可乘之机,他们竟然不战而退了?再过三天,人就到了凉州城来了。”
亲信愣了一下,“这个时候回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南魏可还是栾子襄说了算,现在人回来,要被查到个一二三四,国公府也是自身难保。
秦国公拧了眉,忽而挺了挺脊背,“这倒也说不定,你派人留意着,再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报给我。”
亲信颔首,“自然。”
秦国公叹了口气,“再给他写封信回去,让他不行便回来,咱们的宝也不能全押在一个时过境迁的太子身上。”
真真假假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天下人可不在乎这些了。
假的不也一样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谁又能想得到,斗转星移几度秋,最后还能再冒出一个真太子出来。
亲信犹豫了一下,“万一公子不肯回来呢?”
“他敢?”秦国公挑起了眉毛。
“你就说,他娘想他了,这一段时间天天哭,一双眼已经哭的半瞎了,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亲信讪笑着点头。
“国公既然如此器重公子,怎么不把人留在身边呢?巴巴的送到了太子身边去,丽京城离凉州城这么远,您与兰姨娘想他的时候,几年都见不上一面?”
秦国公求子心切,头三胎都是闺女,好不容易一个本不受宠的兰姨娘得了个儿子,还捂着没敢让别人知道,远远的送到了太子身边去。
秦国公回眸扫了亲信一眼,“天下人都知道本公爷求子心切,越是如此,越不能被人知晓。”
“本公爷就这一个儿子,前些年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哪天栾子襄发了疯,那岂不是被人一锅端了?送到太子身边纵然危险,好歹还能留一条命在!”
这个儿子与他不亲,他也认了,可秦家的香火不能断,后路不能没有。
如今情况倒是比从前好一些了。
这些年他一直担惊受怕,想着三年前有关楚先生的事,要是被翻了出来,栾子襄怀疑到了他的身上,会不会要他满门的性命?
为了这件事,他这几年没少担惊受怕,献媚于汶帝。
如今再看,这栾子襄都已经亲娶了别人过府,想必从前的情也淡了,不会再像以往一般,提到大公主就发疯。
既然情况缓和了不少,那这个儿子,也就能够回府了。
他如今正值用人的时候,上阵父子兵,回来也算多个帮手。
亲信写好吹干,封到信封里,“属下待会儿就命人把信送过去。”
“听说今天上朝,陛下不怎么满意摄政王从北央带回来的王妃啊?”
“这是自然。”秦国公并不意外的一笑,“陛下的册封圣旨一天不下,这联姻就一天不算成。”
“原本修好北央,瓜分摄政王府的兵权是陛下所乐意的事。可想必是摄政王的对这个新王妃的态度,刺激到了咱们这个陛下。”
“这几年。他能够安稳的当这个皇帝,那是因为栾子襄看在大公主的情分上,任劳任怨,没动不该有的心思,要是现在,娶了新人忘了旧人,那汶帝当然要担心自己皇位,还能不能坐的稳。”
亲信跟着笑了一下,“那依公爷看,这件事摄政王跟陛下,谁先妥协呢?”
秦国公摸了一把胡子,深品了一口参茶,咂嘴道:“依本公爷看呐……”
“这两个人,谁都妥协不了,今天朝堂上,我也是试探了栾子襄的,他的态度,不像是能退让的样子,而陛下呢!”
“等着看吧,有的是闹得,只要祸水不流到咱们的头上,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呦,就洗好眼睛看热闹得了。”
……
“让你们请人,去了吗?”汶帝冷着脸,一边抄写着十遍《论衡》,一边责问着身边内监。
“陛下,已经命人去了栾府了,只是诰命夫人到底是女人家,第一次见驾不敢怠慢,梳妆打扮,想必才久了点。”内监含笑答道。
汶帝撇了他一眼,“女人梳妆打扮都得这么久吗?朕又不是传她来选妃,费什么心思,真是麻烦!”
内监想笑又不敢笑,“陛下,您这话也就在宫人面前说说就算了,要是让驸马爷听到了,又该罚你抄书了,这十遍《论衡》可还没有抄完呢!”
汶帝咬了咬下唇,瞧着蹭了一袖子的墨汁,烦躁的扔了毛笔,“朕就算是不吃不睡,也抄不完这十遍,大哥就是变了心!”
“果然变了心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无情,朕才说了那女人几句不是?他就罚朕抄书?那女人可是给了朕一巴掌呢!”
内监一边捧着金盆给汶帝净手,一边附和着道:“这便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要是大公主还活着,那是怎么也舍不得罚陛下抄十遍书的。”
汶帝眼神微微变了变,“行了行了,朕也就是随口一说,怎么又扯到大皇姐身上去了!”
他心中有祟,不愿意听宫人多说,事关汝华的任何事。
瘫坐在龙椅上凝了凝眸子,汶帝五指微微紧攥,又想到了昨天那一巴掌。
到现在还疼着呢!
这么多年了,除了大皇姐,连太后都没打过他!可真是气人。
也不是说大皇姐对他不好,可他毕竟是皇帝,不是寻常人啊!她总当着所有人的面,动辄冷脸训斥,他不要面子吗?
他可是皇帝,九五之尊!谁都别想欺他一头。
“陛下。诰命夫人赵氏到了。”内监进门通禀了一声。
汶帝直了直腰,“传进来!”
不一会儿,赵氏一身雍容华裳,俯身一礼,站到了汶帝的面前。
“陛下万岁!”
汶帝一抬手,“夫人是大哥的母亲,朕怎么能受夫人如此大礼呢?”
“来人,赐座。”
赵氏顿了一下,坐在了一旁。
她一抹苦笑,是啊,她可是当朝摄政王的母亲,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十年都没回过家了,势要跟栾府断绝一切往来。
“实不相瞒,朕今日召见赵夫人,乃是为了大哥。”汶帝唉声叹气的看了赵夫人一眼。
“大哥虽然不怎么回家探望,但孝心仍在,赵夫人想必也听说了,北央的皇帝赐了个女人给他,朕为此忧心了许久。”
“大哥乃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这女人非我族类,免不得蛊惑人心,若真随了大哥的心意,封为王妃,这岂非是中了北央的圈套,害了大哥,也苦了朕呐?”
赵夫人踯躅,“陛下的意思是?”
“夫人乃是大哥的生身母亲,朕希望夫人能够亲自出面,会一会这个女人。”汶帝郑重看向赵夫人。
当年就是为了一个女人,闹得儿子十年没踏过家门,赵夫人脸色一白,“陛下,莫非不知当年的事吗?”
汶帝自然清楚,只是不表,“夫人,这么多年,大哥虽然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栾家却并未因此,沾到半分好处,夫人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夫人的儿子不止大哥一个,难道不想他们也过得风光体面一些吗?只要夫人能够提朕做到这件事,朕定然不会辜负夫人的。”
赵夫人神色微微动摇,为难的徘徊在抉择之间,“襄儿他一贯是一意孤行的性子,我这个做母亲的话,他也未必肯听。”
汶帝抿唇,“夫人尽管一试,朕定然不会辜负栾家就是了。”
赵夫人领了口谕,忧心忡忡的回了家。
考虑了许久,咬牙派了管家亲自去一趟摄政王府。
心中虽然忐忑没底,但想着膝下其余儿子的前途,到底抗拒不了,汶帝开出的条件。
她儿子的性子,她是清楚的,定然劝不住。
所以她只派了管家,去请那个异国的女人过来,只要能让这个女人知难而退,那她就算完成汶帝交代的任务了。
……
摄政王府。
汝华目光扫过面前管家,恍惚有点儿眼熟,只是没认出来是哪个府上的。
“老奴奉家里主母的命令,来请林姑娘过府一趟。”管家心底有点忐忑,好在大公子不在府上,不然他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汝华扶了扶鬓上流苏,淡淡的笑了笑,“过府?敢问老人家是哪家府上的管事?”
管家肃然一张脸,“老奴是栾府的管事。”
“哦?”浅浅的勾了勾唇。
汝华还记得,当年她可是在栾府吃了个闭门羹。
栾家人瞧不上她这个大公主,不愿意看栾子襄娶一个疯子过门,赵夫人就曾派管家,请她过府去。
还没进门,就让她这一朝公主,跪在门外好几个时辰,当时她还以为是这栾府的规矩大,后来千辛万苦见到赵夫人。
这才知道,是别人压根瞧不上她,有意给她的下马威,想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估计赵夫人也没想到,被她羞辱了一番之后,她竟然没有寻死觅活,还能若无其事的回到公主府,跟栾子襄完婚。
没想到,竟然旧事重演,又来了一遍。
“王妃,王也许久没有见夫人了,不如等一等,跟在一起。”一旁侍女知道栾家跟摄政王府关系并不融洽,顿时焦急的阻止。
栾府管家脸色一变。
汝华轻笑了一声,罩了件素白披风,神色淡漠,“走吧,既然进了这摄政王府的门,我也算是栾家的一份子,怎么能让长辈久等呢。”
她瞥了管家一眼,“马车可有?”
“有的有的。”管家忙不迭的点头。
侍女大惊失色,“王妃。”
汝华略一抬手,“去去就回,不必担心。”
见她上了马车,侍女忙命人想办法,把消息送到宫中。
栾府。
赵夫人等了好一会儿,身边丫鬟终于传来了消息。
“夫人,人来了。”
赵夫人忙吩咐四下,“快,关门。”
汝华进了庭院的门,一旁管家就脸色不好的退了下去。
正房的门口守着个小丫头。
“你就是林白溪?”倨傲的扫了眼。
汝华随意的瞟了她一眼,“你就是赵夫人?保养的不错。”
小丫头脸色涨红了一下,“呸,你乱说什么?我是夫人身边的翡儿。”
汝华当然认识赵夫人,也知道赵夫人就在紧锁的门后听着,有意揶揄。
“夫人呢?”她顺着问下去。
翡儿吊梢眉一提,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端着吧,跪在门口。”
汝华当然不会接,“你既然不是赵夫人,我为何要听你的。”
翡儿冷笑,“夫人说了,想进栾家的门,就要守规矩,这就是规矩,不过是敬一杯茶而已。”
汝华看了眼面前紧闭的门,“赵夫人在房中?”
翡儿挑起下巴,“自然在房中,你跪到夫人满意,这门自然就开了。”
汝华捏了杯子,一把踹开了面前的门。
“咣当”一声,里面一阵骚乱。
目光巡回了一圈,定在赵夫人身上。
汝华把滚烫的杯子,一把塞进了赵夫人的手中。
“敬夫人。”
赵夫人烫的惨呼了一声,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你大胆!无礼!”一旁仆妇立时涌上前,愤怒指责。
“夫人摔了我敬的茶,就不无礼了?”汝华笑了一下,坐在了赵夫人旁边。
“那是茶水滚烫!”有人辩驳。
“端在我手上不也好好的?”汝华撇了眼赵夫人,兀自一笑,“夫人不想喝滚烫的茶水,为什么要我敬这一杯呢?”
赵夫人怒目相向,“谁准你坐的?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