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马车停在了一间粥铺的面前。
汝华淡淡的瞥了眼身后。
侍女不放心道:“王妃,奴婢陪您一起进去吧。”
汝华抬手制止,“不必,喝碗粥而已,别扰了民。”
侍女被留在后边,踯躅的守在马车旁边,汝华只身走进了铺子里。
这粥铺子,汝华从前也经常来喝,这么多年了老板也没换人,是个话少木讷的中年人。
手中的粥喝到了一半,有人从门口走了过来,目标明确。
秦离拧着眉头,一步跨坐在了对面,他怒气冲冲拍了下桌子,“好啊林白溪,你还敢出现?”
汝华扶了一下粥碗,“动静小点儿,别吓坏了别的客人。”
秦离磨了磨牙,横挑鼻子竖挑眼,阴阳怪气扫了她一眼,“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莫名其妙的女人,你说说当初,可是你先向殿下抛的媚眼,现在一声招呼不打就跑了?”
“你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林将军!”
汝华淡然自若的把剩下的半碗粥喝碗,“说完了吗?秦离。”
秦离怔了一下,脑子里灵光乍现,忽然想到在北央的时候,她就曾经这么喊过他。
他眉心一皱,“你怎么知道我姓秦?”
“当然是在秦国公安插有人,知道秦国公有个藏着不让见人的儿子。”汝华缓缓笑了笑。
“怎么样?回到了南魏,离开了从前的主子,感觉如何?”
秦离冷着一张脸,“你别以为自己能够逍遥法外了,欠下的债早晚得还,我虽然不跟在殿下身边了,但你也该想得到,他早晚也会来这凉州城。”
汝华冷笑了一声,眼神中透着锋芒,“欠债的是谁天在看着,在北央我没有动手,留了他一条命在,就已经仁至义尽,欠的债也还尽了。”
“现在是他欠我的!”
秦离跟着恼怒,“他欠你什么?你简直是不可理喻!莫名其妙!朝三暮四!”
他没控制好声音,周围桌子边的人,闻言顿时投来了八卦的目光。
咦……朝三暮四?
汝华没在乎,不想跟他谈论这些,“怎么看随你,但你别忘了,现在你可不是北央太子府的大总管了,而是南魏秦国公的儿子。”
“是有怎么样?你又想耍什么花招?”秦离语气不善。
汝华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来见你,是因为你现在姓秦,是秦家的人,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秦离已经气急而笑了,“好,你有什么话说。”
“秦国公最近过得怎么样?你刚回天都没多久,但想必他已经找你谈过话了吧?”汝华一语中的。
“而且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秦国公还向你询问了我,他一定想不明白,为什么北央会派一个与南魏有世仇的的女子过来和亲,当然,他也会好奇,到底我是怎么勾住南魏摄政王的心的。”
秦离暗沉了下眸光,这女人现在怎么越来越像太子殿下了,心底弯弯绕绕,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呵,别说父亲好奇,我也好奇。”他目光如炬的看着汝华,“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摄政王府这艘大船的?”
汝华撇开不谈,“这件事情我不想多说,你也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来,是为了让你向你父亲带一句话。”
秦离严整了神色,拧着眉心,“什么话?”
“跟我合作,既然秦家与楚岚的联盟,并非坚不可摧,不妨考虑一下,换个合作者,或许我能成全他的愿望呢。”汝华推了一下面前粥碗,雪白指尖放在一角碎银,缓缓站了起来。
秦离眼神晦暗不明,似乎在挣扎犹豫。
“你倒是对楚岚忠心耿耿,但也该考虑一下你的亲人,秦国公虽然不曾养你,可也是你的父亲,这般执迷不悟,哪天秦家真倒了,你怕是也好不到哪去。”汝华言落转身离开。
门外侍女等的着急,见她安然出来,顿时喜出望外的迎了上前。
“王妃快回去吧,还想吃什么,咱们派人买了送到府上就是,凉州城虽然气候宜人,可入冬还是天寒地冻的,着了凉就不好了。”
汝华坐回马车里,“不吃了,回府。”
侍女“哎”了一声,车夫扬起马鞭往回走。
一进重明居,身边人就递了姜茶来。
汝华将就着喝了两口,好在姜味儿不重,不至于难以下咽。
“王妃,王下朝了。”门口进来了一名侍女。
汝华点了下头,摆了摆手。
侍女应声而退。
门外有细碎的交谈声。
汝华从抽屉中拿出一只锦囊,佩在了腰间,转身的时候,已经听到了推门声。
挑开珠帘,就见到了人影。
“今天回来的这么晚?”
栾子襄淡淡颔首,“出宫前见了韩乔,耽搁了一会儿。”
“你一人去见的?”汝华问。
栾子襄缓缓笑了一下,“我一人见他有什么用?要他肯归顺的话,就不会等这三年了,自然是明齐要见他。”
汝华若有所思,“结果怎么样?他信明齐了吗?”
栾子襄略一摇头,“欲速则不达,他没仍然没有明确答复。”
汝华意料之外的叹了口气,“明齐表明的立场后,他仍然不肯归顺,这个韩乔,确实令人难以捉摸。”
“他明知道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肯归顺一方,那就没人留得了他了,可他竟然不怕?”
“是当真心性孤傲,还是因为说另有打算呢?”
栾子襄淡笑着抬了抬眼,“他不归顺也好,介时寻个由头,换成我们的人就是了,虽然麻烦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无需多想,宽心便是。”
汝华:“我倒是不担心,是不得不顾忌。”
栾子襄缓缓看向她,“侍女说你今天去了粥铺,老板还在吗?”
汝华轻笑了一声,“在是在,就是没有认出来我来。”
这个粥铺子,她曾经跑过不少次,刚开始的时候,哪里有铺子?
就是个摊贩,推了个车子。
后来老板钱挣够了,开了铺子,她也忙的没事间去光顾生意了。
“认不出来才好,认出来了反倒麻烦了。”栾子襄侧脸偏在光影里,想起了从前。
可以肆无忌惮的出门,踏遍每一寸土地。
现在盛名之下,反倒不好轻易出门,害得别人诚惶诚恐了。
“子襄。”汝华眸光流转,一抹幽深转瞬即逝,“明齐在宫中过得怎么样?”
栾子襄垂眸思忖了片刻,“自然不尽如人意,但她既然选择了,谁也替不了她。”
汝华懒笑了一下,“她想做的事,我心里知道,明齐是输是赢不要紧,但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栾子襄伸手拽了她一下,拥进了怀里,“她就是知道你不会让她死?才敢明着把心思说出来。”
汝华鬓发蹭在他衣服上,凌乱了一些,微微喘了一声,笑道:“子襄,你该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吧?”
栾子襄抿唇如线,眼神有点深,“你不要对她太好。”
汝华想了一下,“好。”
“与其担心她,你不如关心一下我。”他面不改色的看着她,真挚的让人不敢对视。
汝华含笑点头,“莫非是谁给你委屈受了?你都已经是南魏的异姓王了,还有人不长眼?”
栾子襄淡笑了一下,“不长眼的人多了去了,我每日在政事堂跟那群人议事的时候,恨不能把他们都贬谪到荒山野岭养鱼喂鸟去。”
汝华无奈摇头,“他们不过些马前卒,背后的人发话了,不想说也得说,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你头疼。”
所以说,最怕好好一个朝堂非要搅得乌烟瘴气,拉帮结派的,一个芝麻大的官儿,都敢在上位者面前胡搅蛮缠。
因为什么?还不是背后有座大靠山,有恃无恐。
这些人都是一个藤上的瓜,无论大官小官,查办一个就能牵连出十几个大臣来。
要想彻底耳根子清净,还得从最高的那座山头办起。
“要不你列个单子,把话最多的那几个人,名字都给写下来,找人连夜把舌头给拔了,看看明天上朝会不会清净许多。”
汝华眉眼微挑,“虽然办法治标不治本,但也算敲山震虎了,压一压秦国公的气焰。”
栾子襄指尖掠住了她鸦黑的发,圈圈缠绕,半阖了眸眼,“只怕不是秦国公,这种不痛不痒的下手段,不像是受人指使。”
“我瞧着当中有些人,似乎是对整个朝廷都非常不满,只是还没查到缘由,不好轻举妄动。”
汝华跟着深思了须臾。
若是这些人不是被秦国公指使的,又为什么对朝廷心生不满呢?
詹尔这个皇帝虽然当的不好,却也没什么大错,不至于引得天怒人怨。
三年前,她未曾被冤枉幽禁之前,也有那么一段时间,总是会有人无缘无故的挑出来,故意寻衅,情况也如同现在一般。
原本她是以为,这些人是詹尔不满她手握大权不放,故意放出来惹是生非的。
可现在看起来,三年都过去了,这些人还是这么个态度。
倒是有点儿引人深究了。
“子襄,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偃师要离开朝堂。”汝华神色微凝,轻叹一声。
“明明父皇在世之时,对他也算是优渥,高官厚禄,还准允他不用像别人一般循规蹈矩。”
“但为什么他还是走了,甚至是毫无征兆的走了,连一句道别辞呈都没递。”
栾子襄掀开眼,“此事确实蹊跷。”
汝华眉心微紧,“而且蹊跷到了现在,前些日子,在丽京城的客栈中,我问及相关之事,他仍然是遮遮掩掩,有所顾忌。”
“他毕竟对我有再造之恩,他不愿讲,我也不能逼问,只能从别人着手调查。”
栾子襄幽深眼底,一点明光闪过,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丽京城中,百花楼的主人,贺燕。”
汝华闻言一愣,贺燕……是!
她竟然忘记了,贺燕可是南魏派过去的,曾经也是在朝为官过的。
只不过,贺燕在朝为官之时太早了,那时候是睿帝执政,她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受命临危,自然不曾注意过朝堂上的官员都是谁。
栾子襄神色微凉,“我便是从贺燕口中,问出楚岚此人的。”
“只不过……这个人泄露出楚岚的身份之后,就直接撞墙而死了,没办法再查下去。”
若是当时知道这些,他定然不会让贺燕轻易死了。
只是,他当时一心都用在了她的身上,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死活。
但这个贺燕,确实有些意思。
他泄露了消息后,直接自杀谢罪了。
看起来,是对楚岚此人忠心耿耿。
可这个楚岚呢?
他又是什么人?
能够让贺燕对他忠心耿耿,甚至不惜牺牲性命?
汝华缓缓愣了一下,“人虽然死了,线索却未必会断,还是能够查下去的。”
“只不过会难一些,只能逐步排查,当年贺燕在南魏朝中为官的时候,与谁私交甚好。”
“再从这些人中,排查是否有对朝廷心存不满,暗中惹是生非的,仔细拷问,总能问出蛛丝马迹的。”
此事难就难在,当年与贺燕一同为官的人,或许都已经不在了。
毕竟,当年她为了巩固朝堂,贬谪了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
要是真的恰巧,与贺燕私交甚好的那几个人,都被她给杀了个干净,那可能真就是天意如此,不想她查出真相。
栾子襄握紧了她的手,“这些人在朝堂上折腾的这多年,也没有生出多少波澜,都是一些小鱼小虾而已,并没有见到首领。”
“若是到时候真的查不到什么线索,将他们一一除掉便是。”
汝华心中有些不平静,面上只淡淡点头。
想到贺燕,她就不能不想到楚岚。
这两个人中间到底是有什么关系在?若是秦国公并不是所有事情的源头,那么这个关键,会在楚岚身上吗?
她似乎一直都还不够清楚,楚岚到底是什么人?
偃师说,楚岚也是他的弟子。
但以偃师的身份,怎么可能会随便收徒呢?
“子襄,我想亲自去查这件事。”
到了这个时候,她不放心任何人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