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恪捏着手里的几封密信,一封封打开,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确认没出什么意外之后,这才把东西呈到了楚岚案前。
“殿下,林家那边已经要撑不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那林老太君本就身体不好,要是再受不了意外打击,一下子背过去,也是不好交代。
楚岚翻开淡淡看了一眼,察觉到他心中的隐忧,漫不经心道:“不用担心,林老太君还不至于因为林家这些事就撑不住了,放手去做。”
要是林老太君真这么容易被击垮,当时明月关传来林东余战死沙场的消息时,林家早就倒了。
临恪兀的挑了挑眉:“咱们下手已经够黑了殿下,现在不是林老太君撑不撑得住,是您的那位女帝陛下到底忍不忍心,到时候真把人得罪透了,她再伤了心,您又是一番白忙活,到头来不落好。”
楚岚拧眉扫了他一眼:“你倒是花花肠子多,正事上不学好,旁门左道上知道的却清楚。”
临恪自讨没趣的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哪里哪里,殿下过奖了。”
楚岚一个眼风比刀冷:“少在这里和稀泥,多往外边跑几趟,打探清楚林家的情况,留住分寸,狠得下心,事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办成。”
临恪立刻整容严肃道:“自然。”
“现在已经拖了三天了,最多再过三天,此事再不能解决,你就也跟着林家告老还乡,天天守在田地里,护卫他们的安危吧。”楚岚不冷不热睨了他一眼。
临恪立刻皱眉,苦兮兮应:“是。”
他心底暗中嘟囔,再过三天事情不解决,属下顶多陪着林家一门在丽京喝西北风,人家不肯告老还乡,我一个人过去也没用啊?
但他当然没胆子把话讲出来,只耷拉着脑袋,叹了一口气。
楚岚杯盖指了指门的方向,看也没看他一眼。
临恪硬着头皮往门外走去,迎接暴风雪的洗礼,不屈不挠的打探消息去。
书房里能看到后院的梨花,雪白花瓣落了层雪看上去格外清冷美丽,像是春风一吹,一夜间又抽了新芽,花团锦簇坠在树枝上。
楚岚一盏热茶饮完,转身走出书房,刚到门外一抬眼就看到了正房门前同样站着人影。
“怎么出来了?”
他走向她,有些意外的扬了扬眉,素日怕冷的不愿意动,今天这雪下的又紧了几分,反倒出门了。
汝华手里拿着还没解开的九连环,蹙眉一点点套着圈子,没抬眼淡淡道:“太闷了,我喘口气就回去。”
楚岚走进房中拿了个手炉出来,伸手拿走了她久攻不下的九连环,“你久不出门接触寒气,捂得严实些,小心着了凉又要吃药。”
汝华接过暖炉,怏怏无趣的靠在门前,目光仍然停留在他拿走的九连环上。
楚岚把东西直接收进了房中,拉着她的手向后院走:“我带你去看雪花。”
汝华跟着向前走了两步,指了指地上的积雪:“这不遍地都是,还要往哪看?”
楚岚笑了一下,眸光微动:“是有雪有花,千树万树梨花开。”
汝华跟着他穿了回廊,弯腰过花门,目随景移,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园子的雪白坠在梢头。
地上雪花已经化开,树上也都是颤颤巍巍,这里有汤泉,自然不宜积雪,但头顶上刚坠下来的雪花,落在树梢上,星星点缀亦是极美的。
汝华跟着楚岚走进梨花林间,抬头讶异惊艳了瞬间,多有两步却又感觉不行了。
树上积雪融化成水滴,淅淅沥沥的落在了,不一会儿就压在了她的脖子里,冰的人一颤。
楚岚把她往怀里拽了拽,“小心。”
汝华推着他向外走:“去拿把伞,我要被淋透了。”
楚岚返回林外,从廊上下人手里要了把伞,又要了一只竹篮。
汝华跟他撑在一把伞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竹篮,又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拿着这个?”
楚岚凑近了些,拉住她的手腕向里走:“我给你撑伞,你拿着竹篮捡些梨花回去。”
汝华被迫回到了梨花林中,抬手折了一枝,扔进了竹篮里:“够了吗?”
楚岚看了一眼,略一摇头:“再折点儿。”
汝华忍着性子,又走了几步,竹篮里七七八八装了不少,硬塞进了他怀里:“够了吧。”
楚岚低头看了一眼,微微叹息:“耐心些,你再多这点儿,好歹把这篮子装满了,我回去给你煮梨花酒。”
汝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微紧的拿回来竹篮。
楚岚上前走了一步。
她却仍然没有动作。
楚岚回眸看向她,把伞移了移,垂眸握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汝华眼神复杂的瞥了一眼不远处,“别往那边去。”
楚岚剔羽眉峰微挑,淡金眸子看向她眼底:“哪边?”
汝华拧眉,深深看了他一眼。
楚岚恍然大悟,失笑看了身后不远处的汤池一眼,无奈道:“你还记着那一窝蛇呢?已经让人清出去了。”
汝华决然不肯走,脸色都白了白:“我不去。”
楚岚微微勾了勾唇,用力握紧她的手腕:“不怕,我跟着你,很安全汝华。”
她挣扎了片刻,迟疑的跟着他向前走了一步。
目光忍不住往汤池里瞟,越是害怕越想确认那些东西到底消没消失。
楚岚看了她一眼,扶住她的向汤池边走。
汝华一下紧闭上了眼睛,转身攀住他的肩膀埋首,竹篮失手坠地,梨花枝撒了一片。
楚岚拍了拍她,安慰道:“别怕,你自己看看还有没有。”
汝华摇头:“我不看。”
楚岚目光轻柔掠过她的侧脸,揉了揉她的长发:“你不想看也行,可别再自己吓自己,过两天雪停了再泡几次,这汤泉下有药草蒸腾,能驱寒健体。”
汝华抬头看他一眼,已经对这汤池有了阴影,一口拒绝:“我不想泡。”
楚岚淡淡一笑,看她紧张的像只弓背山猫,忍不住恐吓道:“那就直接把你扔进去。”
汝华神色凝重,转身试探着向汤池窥去一眼。
楚岚掌心扶住她的肩膀,保证道:“很安全,已经没有了,而且就算是有,那些蛇也不会伤害你的。”
透过一层雾气,汤池里清澈见底,似乎真的干干净净,没了什么东西。
可她看过去,仍然觉得头皮发麻。
汝华过不了心中的阴影,特别是看到水石下边,想到上次惊慌失措的场景,她退后两步摇头。
站的离楚岚许远,生怕他真把她给推下去了。
“快回去吧。”
她连忙弯腰捡起地上竹篮,心不在焉的去捡地上一枝枝梨花。
玉白指尖落在山石后的缝隙里,掠过梨花树枝摸到了点软腻,她心底一慌,低头看了一眼。
连连后退三步,她吓得喊都忘记喊了。
楚岚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拧眉看了她一眼:“汝华?你怎么了?”
汝华看着自己的手,突然一把攥住他的袖子,脸色白的像纸,栽头就晕了过去。
她摸到了……
恨不得把手给砍下来……
楚岚被她吓得不轻,连忙伸手抱了她一把,轻拍她的脸:“汝华汝华?”
她没有回应,安静的像没有了呼吸一样。
楚岚微微眯了眯眼,顺着那一枝梨花掉落的石缝里看过去,不出意料的看到了湿润潮湿的石头下,盘踞着一条蛇。
似乎是正在冬眠,被惊动了之后,一双竖瞳看上去分外的冷戾。
他眉心一拧,卷袖接过那枝梨花。
一瓣洁白,如雪般飞去。
溅起一簇血光。
正中七寸。
尖牙还没来得及张开,戾气十足的凶蛇已经没了一丝动静。
“来人。”
他缓缓扫了一眼,立时有人应声而出。
楚岚瞥了一眼巨石,冷然扬眉:“挪开好好清查,再出纰漏,拿你的命来抵。”
他有些头疼的看着身上昏过去的人,一把抱起来她,迈步走出了梨花林,幽然叹息被风吹散。
这下倒好,没能让她把恐惧抹平。
反而把自己给吓晕过去了。
他有些担忧的守在床榻边,给她灌了一口白水。
汝华被呛醒了,扶着床榻坐起来,一口吐在了地上,整个人仍然惊魂未定。
她回眸扫了他一眼,眼眶都有些发红。
楚岚不敢多说话,紧紧抱住了她。
汝华狠狠抓了一把他的手腕,指尖都划破了血肉,愠怒委屈道:“都怪你非要逼我看。”
她声音仍然发抖,一颗心还在扑通的乱跳。
恐慌的情绪弥漫。
一想到亲手摸到了那东西,她就一阵恶寒,恨不得剥下一层皮来。
楚岚摸了摸她紧绷的后背,微微叹了口气,温声软语哄道:“我的错汝华,明天就让人把后院封了,再也不带你过去了好不好?”
汝华闭眼,仍然忘不掉那惊险的场景。
她喃喃道:“完了,我又要做噩梦了。”
楚岚眉心微紧,低声道:“我哄你睡,一直陪着你,一定及时喊醒你。”
汝华闷在他的肩前,颤声道:“你有没有给我洗手,块给我拿水来。”
楚岚忙宽慰道:“再洗就破皮了,我已经替你清了许多遍,你别胡来。”
汝华仍然心底梗着一根刺,怎么想怎么过不去。
“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她赌气般咬牙切齿,恨恨的沉了一口气。
楚岚无奈摇头,一下下安抚她:“我知道你恨我,既然恨我那就好好恨我,别再分神想刚刚看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汝华推了他一把,气闷提声道:“我不想想就能不想吗?我现在睁眼闭眼全都是,你说的倒是轻巧!”
楚岚眸光微闪,宽慰道:“你想想林家,想想别的,分散注意力,一定比现在好些。”
汝华眼神愣了一下,听到他提到“林家”,眸光微微深沉。
她恐慌的心思顿时被另一种恐慌取代,缓缓松开了嵌入他手臂血肉之中的手,逐渐变得弱势,沉沉问道:“林家现在还好吗?”
楚岚奏效了,她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稍微松了一口气,淡淡道:“放心,好是不可能会好,糟也不至于太糟,不会一蹶不振,但也只能苟延残喘,还能撑多久,全靠他们还有多少心气。”
汝华觉得这并不算什么好消息,听得她心底更堵了,但也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林家的问题。
她虽然自私的下了决定,却不后悔用这么极端的办法,换他们后半生的安宁。
“你别太过分楚岚,人绝对不能死一个。”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因为这个计划,不能有伤亡。
否则这就不是救人的计划,反倒成为害了林家了。
楚岚略一挑眉,轻若无痕一笑:“你说话眼凭证据,更早凭良心汝华,我可没有糊弄你,更没有践踏林家的意思,现在林家虽然损兵折将,但并没有一个伤亡在,可这只是刚开始……”
“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万一呢?这种大事上总免不了误伤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到时候要因为这点儿事情,拿捏我的不对,我绝不同意!”
汝华缓缓睁开眼,紧盯了他一眼:“你不许耍花招,我就最后信你一次。”
楚岚颔首,摸了摸她的脸:“我能耍什么花招,我整个人都在你手里,任你宰割。”
汝华蹙眉:“少扯些不正经的。”
楚岚淡淡抿唇:“正经的你也不信,不正经的你也不想听,你真是难伺候汝华,要不是我,谁能容得下你这些坏脾气?”
汝华冷笑一声:“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多出这些坏脾气,是谁一而再的骗我,再而三的逼我?”
楚岚闻言也动怒,岿然不动含笑点头:“我这是自食其果,注定要管你一辈子。”
汝华眉心紧锁,看了他一眼不再继续这些话题。
楚岚挑眉反将一军:“你不说话,我就当做是默认了,往后也不能反悔。”
汝华忍不住想开口辩驳两句,但想到了当下情况,辩驳也没有用。
受制于人,口头上的得失,闹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她退让了一步,缄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