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波折尚未平息,帝后棺椁入皇陵已在即。
姚国公一党日渐嚣张,气焰大到已经在皇宫里大放厥词,“敢叫日月换新天”了。
赵皇后死后,身后虽然部分官员惶惶不可终日,无头苍蝇般乱撞,但大体却还稳扎稳打,一些人是早就得了楚岚授意襄助赵皇后的。如今尚有丰逸,不过是换了个领头羊而已。
林家虽已退出京城,手里军权却已交还皇室,赵皇后不在,如今权势调令落在了丰逸的手中。
送帝后入皇陵的前一晚,丰逸已经命人快马加鞭赶往明月关,调三万大军入京回防,谨防姚国公狗急跳墙,要发动政变。
丽京城一片缟素,民间婚嫁暂停半年,丝竹管弦也是一月内不可宣扬。就连烟花柳巷都关门七天,不可私自接待客人。
外看是为了国丧,实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明月关的兵将已在城门外二十里地安营扎寨,城门的守卫愈发森严,出入盘查详尽,不只是应南朝刺客入京的传言,还是得了某些人的授意,勘察风吹草动。
姚国公府,自流产后一直卧病在床,姚萍躺的头昏脑涨,喝了碗雪梨汤,就起身出了闺门,只说去找清惠长公主闲絮。
自然,清惠长公主不是好相与的人,但她这个孩子总归是没得突然,难免引人遐想,姚国公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只清惠长公主这一个。
不去探一探口风,委实让她不放心。
半路上故意掉了个镯子,快到地方的时候,打发了身边丫鬟婢子去找,姚萍支开了身边人,只身到了清惠长公主的居所。
尚未来得及敲门,就听到了房内有交谈声。
姚国公煨着炉上香茗,一只手拨动新得的菩提串珠,“事到如今,非是你死我亡不可了。”
清惠长公主眼神在茶水飘起的雾气遮掩下,显得扑朔迷离,语气仍是一贯的轻放:“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还能让本宫当皇帝不成?”
这般放肆的话,连姚国公都面露异色了,叹了一口气:“你……还是这样的不将俗世教条放在眼中,但我知道,径山寺这么多年,丰逸时时的守望,你是看在眼底的。”
“他不是本宫的儿子,本宫的儿子早就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清惠长公主忽的扯了一下嘴角,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目光飘忽。
姚国公默然了许久,终归是将此事一笔揭过:“不提也罢,人心软弱,不动则不伤。”
清惠长公主不答,一个眼风扫到他脸上:“你要动手了?”
姚国公笑了笑,先是沉默的品了一口茶,复而说:“是早就开始了,从除掉赵皇后开始,我就无路可退了,这个枭雄的名头,怕是要追至我死后千年,留书后人。”
“随便你。”清惠长公主略一凝眉,不耐烦的收回视线,冷若冰霜的挑起下颌。
“你对丰逸没什么感情就好,他毕竟不是你的骨血,至多算是一个侄儿。他的命,我不能留。”姚国公今日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她讲明这些。
他不准备坐等下去,一不做二不休,等到杀了丰逸,控制了丽京城,北央上下谁还能不服他。
清惠长公主神色微凉,“你最好能保证自己万无一失,否则哪天你姚国公死了,我不介意重新回宫,认下新帝姑母的名号。”
姚国公爽朗笑了起来:“公主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倒是为自己打的好算盘,北央再怎么动荡,唯你立于不败之地。”
清惠长公主妩媚一回眸,风姿绰约的端起茶盏:“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是本宫没你这等野心,想要将半个天下踩在脚下罢了。”
“萍儿流产的事你如何看?”姚国公话锋一转,他始终不相信这件事会像表面上那般简单,事发在关键时候,定是有人暗动手脚。
门外姚萍目光一沉,一颗心不甚平静。
清惠长公主轻“哼”了一声,“国公府内的事本宫能查,离了国公府本宫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想知道了什么你自己让人查去,但结果无非是那么几个而已。”
姚国公思绪扯远,没再说话。
门外姚萍折身而去,眉目低敛。
她毫不怀疑,若是让姚国公知道了这个孩子是她自己送走了,定不会看在父女一场的份上手下留情。
不查还好,硬要查下去,她不敢确认万无一失。
丫鬟迎面将镯子寻了回来,用帕子包着递过去,“小姐还要去见公主吗?”
“不必。”姚萍沉了一口气,心事重重的戴上镯子,领着两名婢子离开。
丫鬟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她是丧子心痛:“小姐看开些,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姚萍细眉微动,用帕子沾了沾眼下:“我昨夜梦见了我那可怜的儿子,直说地下凄冷,你帮我去向长公主说,我要去径山寺为孩子祈福诵经。”
丫鬟安慰她,扶着她落座:“小姐何时去?”
姚萍一抿唇,收了帕子:“自然是越快越好,孩子在地下受苦,我作为母亲的,夜夜噩梦缠身,哪里又能好过多少?”
她必须离了姚国公府,越快越好。
打发了下人离开,收拾了细软首饰,这一去径山寺,她已经做好了再也不回来的准备。
且不说流产一事,何时东窗事发,只说当下多事之秋,眼看姚国公府就是危急存亡的时候,若能技高一筹,自然是荣华富贵不尽,可万一要是输了,九族上下无一可逃。
先去径山寺暂避,大事不妙也好跑路。
姚国公对她无父女亲情,姚萍对姚国公府也早已无归属感。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算盘,小女子自有小女子的谋略。
清惠长公主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对于姚萍也并没有好恶之分,既然想去,那就去了就是。
没了肚子里的孩子,姚萍这个人已经不足以让她费心,给够了香火钱备了车马,随她何时启程。
拿着姚国公府的腰牌,姚萍如愿以偿的离了丽京城,前往径山寺,拜见了方丈主持后,去佛前点燃了一把香,就这样在后山厢房住了下来。
抄完佛经送去焚烧,看着面前丈高的佛像,某一时刻,姚萍忽的会想起那天寺里的一桩奇遇,算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不会再见也难免想起。
这日,恰是丰逸再次来到径山寺,数十年的习惯,他每做一件重要之事,必先习惯来这里走一遭。
碰巧与方丈寒暄,离开时恰入了姚萍眼底,风吹起她手里捧着的佛经,不偏不倚正正落在了佛前香火上,灰飞烟灭。
姚萍跟着他一路,这才想到了方丈刚刚喊他的姓氏,是“丰”……
眼底一抹明光划过,她不防备间,发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丰逸回头看过来。
姚萍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斜眼又看到了山脚下驻扎的军营连绵,心底一凛。
原来提前做好准备的不只是国公府,丰逸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此刻更加坚定了她心里的念头,国公府当真未必能赢。
到径山寺以观后效,是她做的最明智的决定。
也不知是,当她一个女子没什么威胁,还是他以为她不知道他的身份。
姚萍目送丰逸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转身没再继续跟下去,只是这日回到了径山寺之后,便时常命人打探丽京城里最新的消息,时时禀报。
听说,朝堂上又吵起来了……
听说,丽京城里有了新的流言,说是姚国公派人暗杀了帝后,推到了南朝刺客的头上。
听说,姚国公坚决反对丰逸以太子的身份,在朝堂上号令文武……
几天下来,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但姚萍已经感受到了刀剑相对的杀伐气,势同水火的局势,马上就是政变跟杀戮。
这日,姚国公从朝堂上散会回来,脸色阴沉的像是丽京城上头,已经暗了几天的苍穹。
他意识到了对手的不简单,本以为赵皇后死了,丰逸无心权谋之事,对手该是一盘散沙,无甚凝聚力。
没想到,竟能顽强抵抗至今。
他猜想丰逸或许请了援助,虽然还没查清楚,北央还有谁能有这么深厚的根基,但情况刻不容缓。
姚国公决定,文的既然行不通,那就只用武装攻克宫门,只要人死了,剩下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处理。
这件事不能着急也不能延后,皇宫有密卫外加禁军,要行动必须里应外合,否则重有千钧的宫门不可能被外力破坏。
找来了死士,提前派进皇宫潜伏,三更信号一响,里应外合,这么些年在丽京城安插在军中的势力齐动,等到地方武装得到消息之后,他已经取了丰逸项上人头,再无人能挡住他的脚步。
事情完全按照预期进行,死士潜入皇宫兵分两路,一队负责开宫门,一队负责在宫中搜寻丰逸的位置,最好能在行动之前,先行解决敌方首脑。
但经历过赵皇后被害一事,皇宫已经开始戒严,丰逸在哪里下榻,更是无人可知的机密。
死士浪费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获,反而险些暴露了痕迹。
二更过半,夜色黑的暗沉,临恪已经发现了皇宫中的不同寻常,立刻通知了丰逸。
宫里突然连夜秉烛,照的夜里辉煌一片,禁军密卫齐动,排查混入皇宫的探子。
最终在宫门外的太监所里,搜查到了姚国公的死士,可惜没能留下活口,十余人统统咬毒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