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欢有意识的时候,她正在往下掉。
为了不让冷风从嘴巴里灌进来，她只能紧紧闭上嘴,默默等待掉落终结在某一刻。
大脑嗡嗡作响，耳朵也跟着发出轰鸣声,大概是头朝下，掉着掉着寻欢脸部就开始充血。这时，脑海里的杂音突然囊括了几声软糯的童声，寻欢脑子一痛，在身体接触到冰冷的地面时，脑袋一歪就晕了过去。
当天夜里。
被活生生冻醒，寻欢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几声尖利中夹杂着奶气的叫喊和哭闹当即传入耳里,放眼望去，一个老旧的烛台上插了根劣质蜡烛，昏暗而模糊的烛光下,几道高大的身影不断叫骂着，手里似乎正一下一下地挥舞着什么。
几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寻欢心头一颤,不由睁大了眼睛望过去。
小小的孩童歪歪扭扭挤靠在一起，烛光中的长鞭落下，就有一个孩子虚弱而又痛苦的倒下，剩下的孩子满目惊慌相互倚靠,可前面就是手握鞭子面目阴狠的男人,后面是冷硬的土墙,他们根本避无可避。
心间怒火冲天，在鞭子高高扬起就要落下时，寻欢来不及顾及自己身体的异状，冷喝道：“住手！”
身上发冷，脑袋还晕晕乎乎的，寻欢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男人身边，伸手捏住了长鞭尖端，“你为什么要打他们？！”
男人用力抽回鞭子，寻欢小小的手没握紧，一个踉跄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被石子木棍硌得生疼。
男人把鞭子转了一圈，用手柄那端挑起寻欢的下巴，“哟，都自身难保了还多管闲事？要不是爷看你有几个姿色会留你到现在？”
说完这句，男人身后的几个狗腿子连忙凑上来调笑，“就是就是！要不是老大说你能卖点银钱，我们哥儿几个早把你弄了，虽然年龄小了点，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越说越下流，粗糙的鞭子还在下巴上隐晦的摩擦，寻欢面色冰冷双眼生寒，视线在这几个猥琐的男人面上转了一圈，听着他们没有丝毫下限的话语，装作羞愤状低头打量他们眼里年龄太小的自己。
她大概是又小了几个号，顶多比这群孩子大一点。
余光看到满身伤痕还在痛苦呻‖吟的孩子们，察觉到下巴上的鞭子就要收回，寻欢连忙一把握住，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大爷别生气，我刚刚醒过来脑子不太好，您不要介意……”
领头的男人用锐利的目光盯了她片刻才缓缓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说完就站起来伸了伸胳膊，顺便把鞭子交给身后的狗腿子，“太吵了，想办法让他们闭嘴，别打死就行。爷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你！”男人用脚尖踢踢寻欢，“过来给爷捶捶腿。”
狠狠咬了咬牙，寻欢在站起身时迅速掩盖住心底的杀意，一瘸一拐地走到男人身边蹲下，不轻不重的敲着，“大爷，这个力度您还满意吗？”
男人轻哼一声，“没吃饭吗？用力点！”
寻欢加大了力度，男人冲狗腿子一抬头，就舒适的阖上了眼眸。
见状，寻欢维持着手上的动作，抬头环视着这个狭小的破庙。
靠近土地公公的角落里躺着四五个三四岁的幼童，其中还有一个约摸两岁左右的。他们身上穿着看不出颜色的破布，浑身上下都是红肿的鞭痕，一双双眼睛里布满惊恐，满脸凶相的男人一靠近他们就抖成筛子，脸蛋干瘪，双眸暗淡，几乎看不出一点希望。
先前调戏寻欢的狗腿子听话地走上前就要落下鞭子，寻欢心中急切，一边恨不得捶死闭目的男人一边在心里想着解决办法。
咬咬牙，寻欢停下动作就准备扑上去，这时，男人悄无声息睁开了双眼，“怎么停下了？”
寻欢一惊，立马别扭地夹夹大腿，脸上也晕出了两团不自然的红，“大爷，我……我想如厕……”
一声“大爷”喊的婉转动人，还夹杂着稚嫩的童音，在这个独特又寒冷的黑夜里，显然让几个大男人听酥了耳。
于是那边正准备挥鞭子的狗腿子也停了手，一双眼睛猥琐地盯着寻欢的脸，时不时在她身上的**‖处瞧，眼里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
“老大，与其把她送到楼子里，还不如让哥儿把她养大，以后也能给您当个暖床的不是？再不然，嘿嘿嘿，我们也馋她的味道馋的紧……”
男人慢慢坐起身，一双漆黑的眸子看过去，猥琐男人立马住了口，面色也有点发白，“老，老大……”
男人没有理会手下的人，看着不停扭来扭去的寻欢，出声道：“我带你去。”
“老六，”目光幽幽的看过去，“爷饿了，去弄点吃的，顺便把这几个小子喂饱，免得还没送过去就半路死了，爷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老六立马恭敬的把鞭子递过去，带着另外两人去角落生火。
男人垂眸看了眼寻欢，视线不期然落在一堆稻草上，“再去看看那个小子活着还是死了，要是还那么倔，呵。”
老六扔下手里的枯枝，走过去揭开一层厚厚的干草，微微俯身在里面探了探，“老大，这小子命硬的很，还有气儿。”
男人点头，看寻欢急不可耐的样子就拎着她的后颈迈出门槛。
出了破庙，眼前是一条宽宽的大路，只不过满地的荒草和树木让这个地方看起来颇为荒凉。
被人像拎小动物一样拎着寻欢也不挣扎，拨开草丛走到一颗大树跟前男人放开了她，“快点，再磨磨蹭蹭的爷就办了你！”
寻欢乖巧地站好，低着头羞涩地问：“大爷，您……您能转过身去吗？”
“多事！”男人暗骂了一句就转过身，“量你在爷的眼皮子底下也耍不出什么花样，赶紧弄完回去，冻死爷了！”
寻欢轻轻“嗯”了声，绕到大树后面蹲下。就着清冷却明亮的月色，一边解着裤带一边快速扫视着，还真让她发现了几株药材。
就是有点远。
没有听见水声，男人不耐烦地踢了踢大树，“还要磨蹭多久？！女人就是麻烦！”
寻欢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脚步，颤着嗓音道：“我肚子疼，想……想……”
不知怎么的，男人听完立即嫌弃地走开，只远远的扬声催促了下。
寻欢松了口气，立马垫着脚尖往前走。
把两株药拔了揣进自己怀里，寻欢正要离开，却在一堆杂草里发现了几株止血消肿的药材，但它们数量太多根本拿不走。
咬咬牙，隔着衣服摸摸怀里刚刚摘的药，寻欢稚嫩的脸上渐渐浮出一个冰冷又诡异的笑。
她还得好好感谢师父，要不是他老人家逼着她认药草，再加上师兄身体不好，她怕是今晚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两株药虽然毒不死他们，可这一株就是毒晕一头牛的量，整整两株，足够她带着那些小孩子逃走了。
小心的用枯叶把止血草掩埋好，寻欢猫着腰走回大树底下，这才解开腰带蹲下，神色自若地放着水。
刚提好裤子脚步声就过来了，寻欢扯出一个羞涩的笑，从大树后面走出来，细声细气道：“我好了。”
十岁模样的小女孩，脸蛋才刚刚塑形。
男人望着月色下露出来的那段白皙如玉的脖颈，再加上方才听到的水声，身体一紧，心里突然就生出一把火来。
察觉到那道如跗骨之蛆般的目光，寻欢心里反胃，神色却更加怯懦，“大爷？”
细细的女声如同最幼嫩的猫叫，男人眼神越发露骨，老六刚才的话霎时浮现在脑海。
“丫头，爷后悔了。”
寻欢抬眼看他。
男人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弯腰，“与其让你流落风尘，一双玉璧千人枕，不如跟了我。爷会好好养大你，只要做了爷的女人，你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眼前的小人美貌初成，男人几乎可以预见她长大了会是如何动人。
昨日在他们前行的路上发现小丫头倒在一旁也就顺势捡了起来，虽然年龄大了点，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反正也要将那些男童卖进牙行，依着她的美貌定然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所以就想着将她送进南城最大的红楼里。
可他现在后悔了。
“不答应就是死，丫头，你好好想想。”
对于得不到的东西，哪怕是毁灭也不会留给别人，男人的眼睛里有微火在跳动，安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我选您。”
微弱的童音响彻在这个夜晚，男人觉得，这大概是他平生听过的，最动人的音色。
两人一前一后走近破庙，一股焦香味当即扑面而来，寻欢的肚子也发出了“咕噜”的声音。
男人绕过躺了一地的孩童，走到正在烤红薯的老六跟前，“弄好了吗？你们大嫂饿了。”
老六吞吞口水，瞪大了双眼，“大、大嫂？！”
“哎哟！”指尖被火堆烫到，老六发出一声惨叫，连忙捉着自己的手指不停吹。
“蠢货。”
男人用棍子挑出一个烤熟的红薯，扔到立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的寻欢脚边，“快吃！”
寻欢脚尖微动，盯着挂在钩子上的铁锅看。
男人挑挑眉，冷声道：“不爱吃也得给我吃。”
“不是……”寻欢走过去悄悄握住男人垂下的衣角，“我家穷，幼时就一直帮着爹娘做饭。”不着痕迹看了眼往里加着不明颗粒的老六，男人几乎可以看到她眼里明显的嫌弃之意。
这是嫌老六不会做饭？
男人示意老六让开，“那你来，爷今天就看看你能不能满足爷几个的口腹之欲。”
四个大男人围成一圈，目光灼灼的盯住寻欢撒调味品的手，不多时，一股诱人的香味就从汤里传来，老六急吼吼地夺过勺子尝了一口，被烫的龇牙咧嘴也没有丢掉，“老大，小嫂子好手艺！”
男人脸上的愉色更甚，轻飘飘撇了眼被火光映得小脸通红的寻欢，“没想到爷的小夫人还挺能干。”
看着老六把喝过的勺子丢进铁锅里，男人脸色隐隐发黑，“马车里不是有碗筷吗？快去给爷抱过来！”
“那里有个破碗，你先舀点汤去喂那几个小子。”
剩下的一个狗腿子吞着口水去喂那几个伤痕累累的孩童，男人却盯着寻欢看了半晌，“你在做什么？”
寻欢抿了抿唇角，“我看这里还有一些不太水灵的青菜，想着掐点嫩尖儿进去煮一煮……”
男人随意瞄了眼就不感兴趣地错开眼，似乎想到什么立马起身，走到一堆干草面前，神色莫测地盯着露出来的外衣一角。
寻欢迅速收回目光，机警地看了眼破败的庙门，才屏息凝神地从自己怀里掏出先前采的药草，又看了眼背对着她几步之外的男人，连忙把草药捏成一团挤出汁水，看着碧绿的汁液渗进浓稠的汤里才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耳边脚步声响起，寻欢连忙把手上失了水分的烂草扔进火堆里，顺便把左手边变黄的青菜也扔了进去。
男人走回寻欢身边坐下，看着她翻搅浓汤，眼里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餍足之色。
紧接着，抱着一摞碗筷的老六和另外两人都回来了，寻欢接过碗给他们盛满，又顺带给自己盛了一碗。
男人见寻欢端着碗不喝，疑惑道：“你不是饿了？”
寻欢红着脸低下头，“有点烫，我等下就喝。”
说着就用筷子搅动着，还吹了吹。
鼻翼耸动，粉舌轻舔，喉咙还在吞咽口水，显然是饿急了的模样。男人看着她这个小模样反而笑了，跟老六他们对视一眼，就端着碗喝起了汤。
成了。
感受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寻欢慢悠悠放下碗，转而拿起了一个烤红薯。
嘴里咀嚼着清甜绵软的红薯肉，视线一寸寸从他们四人手里的碗划过，对上男人的目光，寻欢温柔地笑笑。
喝吧。
喝饱了，我好送你们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