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墓园依山而建,是块风水宝地,园子里环境清幽,低矮的灌木丛修剪得整齐,相邻的墓碑之间敞亮透光也不显得阴森。她捧着花站在钟柏林夫妇的墓前,盯着墓碑上两人的名字看了好长一会儿才把花放了下来:“妈,这是你最爱的白玫瑰,卖花阿姨说我看着眼熟给我打了八折。”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根烟后吸了一口,呛得脸上通红。
风起,吹散了她吐出来的烟雾。
她把香烟凑到唇边,又小小地吸了一口后才蹲下来把香烟倒置在墓碑前,大理石台阶上一片冰凉,她直接坐在了上面,屈着一条腿侧着脑袋枕在膝盖上,看着被风吹得一明一暗的烟头,忽而轻笑起来:“爸,你还是少抽点好了,我妈最不喜欢的就是你抽烟了。”
不像以前那样滔滔不绝地跟长眠地下的人说着心事,看着香烟一点点燃烧一点点变短,她的眼眶热热的,仰头看天,天空很蓝,再低头时却是泪流满面,左手抵在嘴边,右手则是紧紧摁在发疼的胸口处:“我想你们了,真的好想。”
……
从墓园出来时她遇到了门口正在扫地的老人,老人看到她,拿在手里的扫帚也不挥动了,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后,颤动着手指指着她:“钟家的丫头!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来看爸爸妈妈?”
“嗯。”她站在原地,风吹在脸颊上一阵阵刺疼,“你身体还好吗?”
“硬朗着呢。”老人呵呵笑着,“你呢,留学回来了?”
她点了点头,笑着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去留学了?不会是我爸妈跟你聊天的时候说的吧?”
“是你那个哥哥说的,有一年清明,我看他一个人站在那儿。”说着,他指了指她来的方向,饱经风霜的脸庞满是慈祥,“当时有些纳闷儿,就问了你怎么没来,他说你留学去了,这几年都不会来了。”
钟柏林夫妇刚过世时候,她几乎每天都会跑到墓园来,那时恰逢暑假,她倔强得谁的话都不听什么都不管不顾,似乎只要在这里心里才会好受些,有时候出了园子大门再回头看,她会痛哭不止,然后不顾旁人劝阻硬要回去呆着。沈夫人哄了好几次也无济于事,最后也体量她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么多,钟柏修也觉得兄嫂突然离世对孩子打击很大,就都由着她去了,后来就成了沈浩南早上送她过来,留了钱给老人请他照顾她的午饭,下午他会提前下班来接她回去。老人是这里的守墓人,同情她年纪轻轻一下子没了爹妈,夏天太阳毒辣,他怕她一个姑娘家在大太阳下晒坏了,会故弄玄虚地跟她说她的父母常找他聊天,或是年少时心思纯真,又或者是想找到心灵的慰藉,她半信半疑,然而更多的时候则是留在老人的小屋子里询问她的父母跟他聊了什么。
她和老人聊了会儿就离开了,出租车的司机还在门口等着,她上车时司机正听着小品节目。透过后视镜,司机看着后座明显哭过的人,怀揣着好奇之意小心翼翼地问道:“这里面是你什么人?”
“爸爸妈妈。”
闻言,司机心中一阵惋惜,却也没说什么,他关了收音机,回头问她:“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茂业百货。”
司机很尽责地把她送到了目的地,她付了原先谈好的五百块钱作为这半天行程的报酬,司机拿了钱后抽出一张想退给她,她没要,利落下车关上车门,车里的司机笑笑,半趴在方向盘上侧着脑袋看她:“姑娘再见,向前看,大步走不回头。”
她弯腰和他挥了挥手,等到他的车子开走了她垂下手摸摸扬起的唇角,一边笑着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建筑物。C市的变化很大,好多地方都是她不认识的,她挑了熟悉的地方的来逛,商场里人很多,她很有耐心地把每一层都逛了一遍,最后到负一楼吃了点东西。
吃饱后直接去了一楼的手表专柜,把早先看中的一款女士手表买了下来,接着又去二楼买了两套上班要穿的衣服。很意外的,她在一家卖奢侈品包包的专柜前遇到吴芸芸。
她拎着大包小包笑眯眯地站在她跟前,很努力地想找回以前那种熟悉感,记忆中的二婶和二叔一样疼爱她,她和钟妍吃穿用度几乎是一样的,眼前的女人贤淑端庄,岁月似乎不曾亏待她,她还是那么的漂亮迷人。
“二婶。”
见到她,吴芸芸有些惊讶,如今的她五十出头的年纪,因为平日里注重保养,这会儿看着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她把手里正要试背的包递给了店员,举止优雅,随后转身看她,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下午到的。”
“你叔叔知道吗?”
“知道。”钟黎看着她微变的脸色,她依旧谦恭有礼,“二婶,我先走了,等有空了找你喝茶。”
“好。”吴芸芸点点头,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什么时候去家里玩儿?妍妍下个月订婚,对方是中海集团周家的小儿子,你有印象吗?他们家大儿子以前还追过你,不过现在也已经结婚了,今年春天生了个女儿。”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我看你离了家都不像是钟家的人了。”
她笑而不语,等到她跟店员要了刚才看上的包重试背的时她才迈着步子离开。从商场出来后,她找了家营业厅办了张新的手机卡,然后给沈浩东打了电话:“我在茂业百货,你要不要来接我?”
沈浩东那边的吵闹声很大,她听出来他是在KTV,等到电话那边的吵闹声一下子没了她才听到了他的声音:“我跟朋友在一起,要不我让司机去接你?”
她坐在公交站台的长凳上,低头盯着脚边的大大小小的纸袋:“你就不能过来吗?”
沈浩东像是听出了她心情不好,他很耐心地跟她说着话,其中讨好的以为分外明显:“我又不会开车,去了也没什么用,你说对吧?还是让司机去,你买了什么东西,回去给你报销。”
她抬头看着刚停在站台旁边的公交车,后门开了下来了很多人,前门这边则是好多人都挤在那里等着司机开前门。她起身,踢了踢脚边的袋子,对于他给出的条件完全不为所动:“你就是关键时刻靠不住,不来算了,我自己打车。”说完,很利落地挂了电话,拎了袋子到边上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沈浩东早早和朋友结束了聚会,回来的路上买了钟黎爱吃的糖炒栗子,司机把车开进雕花铁门,他迅速下车往屋里走去。
主屋的门是开着的,沈夫人站在门厅处一脸焦急地往外看着,沈浩东勾着装着栗子的袋子从她旁边走过时被拦了下来:“有阳阳电话吗?我打她国外的号码没打通。”
沈浩东挑了挑眉:“她不是回来了吗?”
“谁说她回来了?”沈夫人扬手指向客厅的落地钟,“从早上出去到现在就没回来,这都六点多了,天都黑了。”
沈浩东摸了摸脖子,踮着脚往旁边站了一点儿,确定沈夫人的手碰不着他后他小声道:“她四点多的时候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接他,我当时正跟朋友一起,就想让司机过去的,她没要,说是自己打车回来。”
尽管隔得远,沈夫人的手还是朝他伸了过去,她抓着他的领口把他拉近,随后揪住了他的耳朵,呵斥道:“才回来就出去鬼混,昨天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不用等到下个星期了,你明天就去公司上班!”
沈浩东揉着发疼的耳朵,一脸受伤地看着沈夫人,明明是亲妈,为什么凶起来比后妈还不如?黄豆在他脚边打着转,他抬脚用鞋尖在它脖子上蹭了蹭,小声嘀咕道:“我出去见朋友怎么了,你昨天还说要开拓圈子找个女朋友的,我这不忙着开疆辟土吗?再说了,阳阳都多大的人了,她要什么时候回来又不是你能控制的,说不定她今天不想回来了呢。”
“不回来能去哪里?”沈夫人提高了声音,像是对他这个说法很不满意,“她出去了这么多年刚回来,人生地不熟的,除了回这里她还能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沈浩东无比轻松地耸了耸肩头,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掏出手机给钟黎打电话,电话想了很久也没人接,他无奈地摊开双手,看着变得焦急的太后娘娘,忙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她喜欢把手机开静音,我去门口等着,你别急。”
他吹了声口哨,黄豆摇头摆尾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出去了,才刚到大门口,就看见钟黎骑了自行车往这边过来,他背着双手迎着她直直地走了过去:“大小姐,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钟黎刹住车,双脚踩在地上稳住身形:“二少爷吃喝玩乐回来,改当门神了?”说着,瞄了眼他脚边的黄豆,继续酸他,“二郎神守南天门带的是哮天犬,你也不差,好歹还带了只狗。”
沈浩东手里拎着的栗子扔进了车篮里,双手握着车龙头让她下车:“你这么晚还不回来,我妈担心,我是为了不让我妈担心才出来的。”等到她下车后他推着车子和她并肩往庭院里走去,“你不是四点多就要回来了吗?怎么弄到现在?”
“我买了点东西,想着带过来到时候还要带走,索性就送到清水湾去了,顺便约了家政公司明天打扫屋子。”说着,她探手到车篮里抓了几颗栗子在手里,一边走一边剥了起来,余光瞥见走在前面的黄豆,不由来了句,“公的母的?”
沈浩东停下步子,缓缓转身看她,很认真地开口道:“公的,以前跟你说过。”
“哦,以前没记住。”她神色如常,“是公公吗?”
“公公?”
“就是有没有阉过?阉过了不就成公公了吗?”
沈浩东鄙夷地扫了她一眼:“你懂的还真多。”
“反正比你多。”
远远的有车灯照射过来,两人转身向后看去,借着道路两边的路灯看清了朝这里驶来的汽车,瞥了眼车牌,她回头拿了车篮里的一包栗子后迳自走向屋内,沈浩东则是推着自行车让到一边,等到车里的人下车后,他推了自行车朝他走了过去:“哥,问你件事。”
沈浩南低头扭着袖扣:“什么事?”
“你家黄豆是公公吗?”
他缓缓抬头,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然而眼底却是有了些淡淡的温柔:“不是,为什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钟黎问我的,我不知道自然就问你了。”
沈浩南是个心思缜密的男人,在他的面前,沈浩东就跟个永远长不大的弟弟似的,他岔开话题,问道:“你骑车出去了?”
“是钟黎骑出去的,她刚回来。”
“你没跟她一起出去?”
“没有,我今天和朋友聚会的,她好像去茂业买了点东西送到清水湾去了。”说着,沈浩东不由皱起了眉头,“她是不是真的要搬到清水湾去?我看她不像是说说的样子。”
“这是她的事,你不用管。”
“那你呢?你会管吗?”
没有一丝犹豫,他吐出简短的两个字:“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