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论弓仁话中的不悦,但现在常元楷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商议了好一会儿,烧肯定不行的,论弓仁说的是气话,真不能烧。就是撤为什么要烧辎重,马上就会让血营反应过来。这一行是捷路,然而地形复杂,不能让血营得知他们真向的去向。
也舍不得,本来就动支了大量的辎重物资,再加上默啜的掳掠,以后朔方辎重将会更加紧缺。所以先派了五千羸弱老残的士兵,押着辎重顺着无定河到夏州。应当来说,现在默啜的度还没有来得及赶到夏州。这些兵野战战斗力很低,但可以利用城墙之险协防。而且其中一些老兵体力差了一点,但他们战斗经验却十分丰富。这样可以阻止突厥人进一步南下,就是南下,也只有向以前那样,抢一点东西回去,不敢肆无忌惮。
论弓仁说了一字后,再也没有说了。
但他心里在耻笑,都到了什么时候了!现在为了这点辎重,还来耽搁时间,当真能瞒过血营的耳目?如果这时候不立即乘着血营没有反应过来,撤回去,再等血营做一些调整,恐怕再也没有撤回去的机会了。
这使他想起了汉人的一个成语:掩耳盗铃!
商议完撤退,又商议对付默啜,战是不能战的。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乘着默啜大军渡过黄河,立即悄无声息从戈壁滩与沙漠中,穿回河套,夺下丰州与胜州以及几座新城。隔绝默啜的归路,不是真能让他们踏上不归路,是逼默啜立即撤军回去。这样默啜的掳掠程度小一点,也好象朝廷交待。
论弓仁心中再一次鄙视,什么叫隔绝默啜的归路,这叫不敢战。想靠偷机取巧袭击,夺回几座城池,可默啜能让他们如愿成功?王画不好对付,默啜同样也不好对付。
未战而先怯,用己之短对彼之长,论弓仁心中一阵悲哀,就是血营不打他们这一行人的主意,过了黄河,同样也不会有好的下场。
常元楷又自作聪明地安排了另一件事。
唐朝与突厥人的默契,只是上层少数人知道,也有一些非常聪明的人能猜测出来。可下面的士兵大多数不清楚此事。也许他们心中的想法,还是血营树敌太多了,所以一下子涌出来这么多敌人,想立即将王画拍死。
现在士兵伤亡惨重,就这样不吭不响地回去,士气低落,虽然不准备打大的战役,可也要反攻丰州与胜州城。就是敌人在黄河北岸留下的军队很少,以这样的士气,也甭想攻下任何一个城池。
因此,派人说了,默啜攻打王画是假,现在攻下我们的丰州胜州,而且南渡黄河。
我们只好丢下王画这个叛贼不管,撤兵回去,夺回丰州。
为什么默啜能攻克丰州,引狼入室一事不提,只提眼下生的事实,算是事实。这样撤回去,有理由,并且因为这支军队大多是边军,可也有少数胡兵,就人亲人在六胡州或者丰胜等州。
对于这一条论弓仁都没有意见,任何时间,作战时士气都是重要的,所以有哀兵必胜的说法。当然,常元楷身为朔方大总管,如果一点军事天赋没有,朝廷也不可能下达这份委任。只是这份天赋与默啜王画相比,就象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命令下传,立即不顾士兵休息,抽出了五千残兵老兵,将大营粮食辎重搬运出来,先行上路。这一整理就是半夜,但大部队却没有离开盐州城下。一是给辎重兵时间撤离,保障他们的安全。第二士兵需要休息,保证体力。
想法是好,可这宝贵的一夜居然让常元楷白白浪费了。
论弓仁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不是怕死,可死也要死得其所,不能让几头猪,搭上自己的生命。
他悄悄下了床,来到亲信论息热帐蓬里面。他这一次前来,还带着几十名沙州最强壮的吐蕃勇士,有的被先后任命为一些低级武官。其是论息热也担任了一个校尉。
论弓仁将来意说了一遍。
论息热担忧地说道:“你是想投奔血营?”
虽然王画血营中几乎没有吐蕃族人,有也是弱势群体,对吐蕃一点感情都没有的流亡族民。可是论氏家族与吐蕃现在皇室同样有着血海深仇,从感情上王画能接纳下来。而且王画最气魄的地方就是包容。
不过论弓仁主动投奔王画,可不是一件小事,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道:“我们在沙州的族人怎么办?”
这几千族民都是论氏家族的嫡系族民。沙州还在郭元振的管辖之内。
“我只是说说眼下我们的情况,未必去投靠王画。就是投靠了王画,沙州的族民也没有关系,虽然八州封锁了消息,可你听到过郭元振与王画交过手没有?他不会是这几头蠢猪。”说到这里,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说完了两个人呆在黑暗里久久不出声。
论弓仁纯是心情烦燥,论息热则是在考虑其中的得失。
过了好一会儿,论息热才说道:“如果族民平安,你真投奔王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论弓仁有些愕然:“你说什么呀?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投奔王画?”
论息热意味深长地说道:“当年对老主人与少主人有恩的是则天皇上,也不是当今唐朝天子,此战生死未卜不说,就是生存下来,常元楷为了活命,也会拼命寻找替罪羊。你说那一个会成为替罪羊?就算皇上不怪罪你,以后因为外面的流言蜚语,认为你与王画不清不楚,会不会得到朝廷的赏识?”
“你怎么产生这个想法?”论弓仁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不能产生这个想法。当年大主人为吐蕃立下那么大的功劳,结果惨遭横死,二主人流浪到唐朝,到现在族民还是无家可归。这些年来,老奴一直想报这个仇,投奔王画,这个血海深仇,未必没有机会报回来。”
说到这里,论息热抽泣起来。
论弓仁还是有些傻眼,他只是郁闷,因为找到论息热诉说出来,泄一下。没有想到,经论息热一提,事情却变了性质。
论息热抽泣完了,又说道:“今天正好有一个机会,我们族中有两名手下当值,正在营外巡逻。我们可以写一封信,让他们用弓箭射上盐州城头上,也算是你投奔王画手下立下一件大功。”
“让我想想,”论弓仁却更加烦燥起来,在帐蓬里来回踱圈。
其实不用他写信给血营,常元楷的军队也因为这一夜的耽搁,进入了血营的罗网之中。
第二天早上,休息了一个夜晚,士兵体力恢复过来,开始拨营返程。
在临走时,常元楷还恨恨地用剑在地上戳着,似乎将地面当作了王画。太惨了,如果不是王画,不是血营,自己手下完整无缺,就是正面硬撼突厥人,他也有这个胆量。
这是屁话,再给他两万人,没有了城池,他也不是默啜的对手。
大军一路东行,可转了几个坡岭后,突然一转变,向北驶去,这就是骨咄所说的那条小道。
是不大好走,有时候连骑兵不得不下马,牵着马,攀登峭壁山崖,好在以丘陵地形为主,山势连绵,但并不算太高大。
前进了一会儿,到了中午,草草吃了一顿午饭,再次前进。不久,就来到古长城下,因为没有对它重视,许多年也没有修建,这一段长城都快成了一片连绵的废墟,城墙的墙垛都倒了一大半,城墙下面还有北风从北方刮来的沙子,在墙角下累积着,看上去十分地荒凉。
但在这里的一段城墙,有一个城门,门是没有了,成了一个光秃秃的通道,两边放牧的牧民,经常利用这个通道南北往来。不过因为地形的原因,通往的人很少。基本上看不到一个外人,这还是骨咄几年前经过这里,无意中现这条道路的。
然后前锋却停了下来,常元楷现在有些草木皆兵,立即带着李威、骨咄冲到前面去。
情况有新变化!
通道有泥包堵上了,城墙头上还有几百名士兵,隐隐地伏地墙垛后面。
常元楷心中狐疑不定,这一行度很快了,难道血营算到他要从这条道路经过,提前埋伏了军队?
他看了看骨咄,没好说。但如果血营知道他们这一行的路线,这一次反而弄巧成拙。这一带丘陵起伏,还有许多地方有树林沟壑,地形复杂无比,正好让血营找到许多埋伏的地点。
骨咄脸上神情不大好,他盯着城墙,城墙上士兵时隐时现,还有一面大旗在四月微风中出轻微的展旗声。
忽然他眼睛一亮,指着那面大旗说道:“总管,你看那旗帜上的字号。”
什么字号,常楷还有些迷糊,他看了过去,上面一个“天”字,因为风不大,旗展得不满,因此大多时候这个天字还看不到。
他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大总管,不用担心,既然我们知道这条道路,血营也能知道这条道路。派一部分兵力看守此地是正常的事。而且你也看到了,那是天字,是天字师的士兵,也就是血营那个预备队。如果血营知道我们前来,会用预备队对付我们?王画那也未免太托大了吧?”
常元楷眼睛也是一亮,明白过来,他立即下令攻上去。
既然有人驻扎,看到他们前来,肯定有人回去报信,此地不可久留。而且这段城墙还是城墙吗?
因此要赶紧拿下来,离开此地。
然而可不是那么好攻下来的。
看着敌人越来越近,离得很远,米拯就喊了一声:“放!”
很不合理,现在常元楷的手下离城墙还有近两百步,这远远过了射程的范围。
但实际却十分合理。
这不是弩,而是一种弓。床子弩威力大,可操作起来麻烦,于是王画又想到了另一种射程同样达到近四百米的神臂弩,他只知道这种弓弩是实弩也。以山桑为身,檀为弰,铁为枪膛,钢为机,麻索系札,丝为弦。但威力却是“射三百步,透重札”。而且只要一人操作,于是画了想像图。可却一直没有研出来。
最后他才知道自己陷入一个死角,之所以一张普通的弓弩射程与射力达到如此,是有机关的,可机关却失传了。
因此他想到了另一件守城利器,威尔士长弓,这个实物他还看到过的。材料用榆木、榛木和罗勒木就可以制造,造价十分便宜,但它的射程同样达到两百多米,如果力气大,弓臂粗能达到三百多米。
也有弱处,用在骑兵上不太方便,而且拉此弓的士兵必须要力气大。
不过王画也没有用它来做骑兵武器,是用它来过城的。同样,血营里面士兵力气大的多了海去。有的大力士,能与王画相仿佛,还不是一个两个。
于是王画立即将它画出来,也是刚刚研出来的,第一批就投到这个城墙上,但与王画无关,是朱仝的主意。
用什么能吸引常元楷?物资辎重他为了撤退都烧光了,这显然不行的。或者用一堆黄金,试问这个地方出现一堆黄金,能不让常元楷怀疑吗?所以就用这个长弓吸引常元楷。
可以想像,这么长的射距,一旦展现出来,粹不及防之下,杀伤力有多大。
这会让常元楷很心痛,可如果不是气昏了头,一定会想到夺下这种利器,在他反攻丰州与胜州时,会挥多大的战斗力?
于是长弓出现在了这个古城墙上。
五百名士兵,五百支利箭,在空中带着嗖嗖的声音,迅没入大军中间,有的都钉入盾牌手的盾牌中。
不是每一支箭都射中了士兵,可就是第一阵箭雨,倒了七八十人。
有的居然一穿而过,一箭双雕。
常元楷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不是为死伤,这些死伤也不算什么,主要是这个射程。
就是唐朝最强的劲弩也没有这么远的射程。
立即下令士兵小心注意。
随着又下令骑兵撤回来,面对这种长弓,骑兵手中也有盾牌,可保护不了战马,他亲眼看到一支利箭,居然将贯穿马的脑袋。因此派骑兵上前,显然是送给对方活靶子。
然后再次调动,派了步兵组织方阵,一个盾牌大阵,强行向城墙下面冲了过去。
可就是这样,强大的箭力,还是打得盾牌咣咣地作响,时不时有士倒了下来。
这又让常元楷吓了一跳,如果血营战士手中全是这种长弓,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想到这里,他一阵后怕。
不过城墙上的士兵还是少了,又是民兵,看到步兵一步步逼迫,停了停,胡乱地射了两箭,一个个从城墙上翻了下去,逃跑了。
朱仝还真高估了常元楷,常元楷立即下令士兵将城门口的泥袋搬开,并没有费多大的事,只是薄薄地堆了一层。看来是敌人斥候看到他们到来,匆匆忙忙组织起来的防御。
这时候还是骨咄提醒了一句:“大总管,立即追赶他们。”
常元楷还在愣。追上去又有什么用?只是几百名民兵,胜之不武,反而白白牺牲了一些手下。
“大总管,他们背上的弓啊,袭城!”骨咄急了。
这一提,将常元楷提想起来了,他抬头看了看,看到那五百名士兵茫荒而逃,连一个阵型也没有,果然是民兵,与正规军是两样的。然后钻进后面的山林里,牵出战马,一个个翻身上马,向北逃去。
“追啊,大总管。”骨咄又急吼吼地喊道。
这些都是民兵,所骑的战马都是劣制马,骨咄在马上长大的,马好坏一眼就认出来了。
常元楷这才下令三千骑兵追赶下去,吓怕了,五百民兵居然要出动三千正规骑兵。不过盐州那来的天字师民兵?
因为骑兵的追赶,连同大军也渐渐跟了过去。
马度真不快,不过这些民兵虽然没有组织,可十分凶悍,时不时回过身来,举起手中的长弓反击。
但这种弓显然不适应在马上射击的,因为虽然射杀了一些士兵,可离追兵越来越近。
就在眼看要追上时,包括常元楷后面的大部队,也进入了一个山谷。李威隐隐感到不对,来到常元楷身前说道:“大总管,还是不要追了吧,你看看周围的地形。”
但这时候已经迟了,两边山头上响起了声声号角,无数的箭矢与石头滚落下来。
“撤!”常元楷大叫一声。
然而身后一声号响,一片片腥红从地面上蔓延过来,将后路堵上。
这撤不了,于是常元楷又喊道:“冲!”
士兵就象一根木头一样,被他折腾得滴溜溜转。
可冲了一会儿,前面又是一声号角声,再次一片腥红蔓延过来。
前路又堵了上去。
正在此时,山上喊道:“投降不杀。”
也没有立即投降,常元楷还象一个赌徒,红着眼睛说道:“冲,给我冲出缺口。”
话音未了,站在他身后的论弓仁忽然抽出佩刀,一刀砍去,将常元楷削于马下。主帅一死,士兵开始慌乱了,这时候,埋伏在两边山上的血营战士立即冲下山来,一片片地切割。
本来士气就十分低落,现在又不知道多少血营士兵在埋伏,在死亡的恐惧下,终于一个两个无数个士跪了下来,开始投降。
但让朱仝感到意外的是,常元楷手下大将李威还在继续战斗。直接孔黑子与乌可利两人赶来,合力才将他击于马下。
朱仝在山上看得很清楚,有些爱惜他的人才,从山上下来问道:“为什么不降?”
“为什么要降你们这些叛党?”
“我们哪里叛了,到了八州后,可对朝廷运过一兵一卒?”
“那我们回丰州杀突厥人,为什么要伏击我们?”
这时候朱仝已经向旁边的人打听到了他的身份,说道:“李将军,请不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如果是普通士兵,还有资格说这句话,你与常元楷还有某些人,有没有这资格说这句话?至于突厥,那是我们血营的事,指望你们,或者再来个与突厥联手,对我们血营前后夹击?”
“突厥,是你们血营的事?”
“正是,去吧。”人才是好,可惜知道了底线,朱仝也不想留下这个人物。
大军留下来继续打扫战场,朱仝又命令玉衡军立即前往夏州,顺便夺下辎重,但要替朝廷接管夏州。不然突厥进一步南下,糜烂更严重。
看着张守珪带着玉衡军离开,又看着满山遍野的逃兵,血营二军正在捉拿,朱仝依然皱紧了眉头。
这一战不算什么,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血营,考验王画的时候。
他心中同样十分担心,默啜不好对付啊。王画虽然将他排在第一位,是为了忽悠坌达延的,可这个人的军事天赋绝对在这个星光黯淡的年代里面,排进前五位。
这将是王画一块最大的试金石!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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