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1 / 1)

翌日典素问带着王臻华一路七拐八弯,停在一条小巷子里。面前是一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铺面,屋檐下一个木架子支出来,上面挂着一个脏得看不出图案的旧旗子,只模糊能认出个“药”字。

典素问上前一步,推开门。

门一推开,里面顿时荡起一阵肉眼可见的灰尘,典素问掩鼻退后一步,等到灰尘落下,才带头进了门。外面这么大动静,里面都没人出来招呼客人,王臻华对此颇觉好奇。

王臻华左右打量,屋顶很矮,几乎伸直手臂就能够到横梁,屋里乱七八糟摆满了桌椅板凳,还有一些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有的泥封掉了,半躺在地上,流出青黑色的粘稠液体,干涸在瓶颈上。

典素问熟门熟路绕过一大堆障碍物,从柜台后推开一扇齐腰高的暗门,示意王臻华跟着进来。

王臻华怀着对奇人异士的憧憬,紧随典素问进入暗门。可惜里面不是她想象中的别有洞天,而只是一间比刚才外间更杂乱无章、让人几乎无处下脚的低矮屋子。

而从书堆后探出头的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男人,也让王臻华想象中世外高人的形象瞬间崩塌。

幸好这个时候不需要她出头,典素问自动上前,跟大夫搭起话来。这名大夫看起来像个三四十岁的流浪汉,却是出人意料有一把年轻清亮的嗓子,袖下的手也是意外的干净修长。

典素问给两人简单介绍了一下。

这名大夫名唤张士诚,祖上做过太医,但因为一些事被罢黜,阖家流放。也是好几代过去,张士诚才得以返回汴梁,但不敢抛头露面,只窝在这种贫民窟的地方,治得也是些付不起钱的穷苦百姓。

王臻华递上脉案药方,“还请您看看,这中间有无蹊跷。”

足有两寸厚的脉案药方,张士诚仿佛只一眨眼功夫就翻完,口气有一点兴味盎然,“单拿出每一张脉案来看,都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前后联系起来,这里面却是大有深意了。”

张士诚没管两个听众瞬间变了的脸色,“譬如代赭石、殷黄……这几味药材鲜少用在药方里,虽然也对症,但若有一物作引子,就会使病人气血两虚、邪风入体,不知不觉之间病入膏肓……”

“敢问先生,这种药引所为何物?”王臻华蹙眉问道。

“一种极罕见的东西,名唤药玉。”张士诚回转身,从摞成小山的书堆里费力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浑不在意抖了抖书脊,荡起一阵灰尘,随后翻到某一页,“药玉,古称浊玉,色质浑浊,通体药味,因玉质不同,而各有奇效,或可解毒、或可下毒……”

“我以前听说过药玉,但一直以为它是解毒的奇物,今日倒是第一次听说它可以下毒。”王臻华心想难道是她孤陋寡闻了?她探头瞄向书的封面,书名《齐术药典》,“这书在市面上流传如何?”

“市面上绝对没有,就连这本都是家祖亲自手抄而来。”张士诚嘴上说它是珍本,手上却一点不见珍惜,随手把书它到书堆上,开口逐客道,“三个问题三百文,钱放在门口瓦罐里,慢走不送。”

典素问一脸无奈,悄悄比了个手势,示意王臻华别跟他计较。

王臻华摸了摸鼻子,拱手作揖,道了别,和典素问一齐离开暗室,出外间门的时候,确实在门边看到一个半点不出奇的瓦罐,揭开盖子,里面确实有薄薄一层铜板。

虽然问个问题就要付钱,似乎有坑人之嫌,但人家确实有本事,也的确为她解了惑,而且就庞老死因真相而言,这三百文的价钱绝对物超所值。

王臻华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颠了颠,约有二三两,抬手准备放入瓦罐,却被典素问拦住。

典素问解释道:“张大夫一向是这规矩,诊金全由他定,一文不多取,一文不少要。”说着,典素问从怀中取出一串铜钱,开始数铜板,“别的大夫若是多得了诊金,多半会求之不得。但换了张大夫,多得的钱必会退还不说,日后想要求诊,就算捧着金山银山,也绝对会被拒之门外。”

王臻华若有所思,“这种规矩,倒是闻所未闻。”

典素问点齐了三百文钱,放到瓦罐里,“他一向是这副孤拐脾气,其实心地很好……”

王臻华收了银子,她身上倒也带着些铜板零花,但绝对不够三百个,因此没跟典素问抢着付钱,只寻思着一会儿到中午,正好请个客……

两人离开这间不起眼的铺子,慢慢走在路上。

现在庞老先生的死因确实另有隐情,关键点就是能否找到药玉了。王臻华沉吟道:“药玉极其珍贵,以它来下毒害死师父,确实神不知鬼不觉,就是不知何人才拥有此物……”

两人对视一眼,都很疑惑。

他二人都看过庞家这半年来的拜帖,都对鲁子由每次巧而又巧的拜访印象深刻。可是鲁家也不算多大富大贵,怎么会拥有堪称稀世之珍的药玉呢?

王臻华耸了耸肩,“或许是人家的传家宝呢?在这儿猜来猜去也没用,我想再去一趟鲁家。”

“上次你独自去就有些鲁莽,不过当时不知道鲁子由是否真凶,你也平安归来,倒也罢了。”典素问不太赞同,“可现在他身上的嫌疑太重,你再独自上门,若你露出一点怀疑,他为掩藏行迹杀人灭口,你有几条命可以挥霍的?”

“师兄说得也对,我多带几个下人罢。”王臻华拱手,谢过典素问提醒。

王臻华也不愿身赴险境,但事关师父死因,由不得她当缩头乌龟。而且庞家这半年来从未有陌生人上门拜访,仆人使女也没买新的使唤,所以师父的死绝对是内鬼所为!

想到有这样一个杀人凶手潜藏在身边,端着温良恭俭的面皮,行着杀人害命的勾当……王臻华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哪容得她掩耳盗铃,装天下太平?

典素问不意王臻华如此坚定,想了想,道:“罢了,我陪你一齐去吧。”

王臻华略觉意外。

但几年来的相处让王臻华知道,典素问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一旦下定的主意很少会有改变。因此她也不费劲去劝,笑着应下,“已到午时,咱们先去吃个饭吧,免得让鲁家以为咱们是去蹭饭的。”

典素问点了点头,两人随便寻了个酒楼,点了几样素菜,又使钱让小二分别到典王两家,一来告知家人中午不归,二来让家人遣两个壮实男仆过来。

典王两家效率都很高,没等他二人吃完饭,要的人就被送来酒楼。

王家送来的两个仆从,王臻华倒都认识,一个是当初负责监视小莲的东生,一个是向叔的儿子向沉,两人都是高大壮实的体魄,保驾护航再合适不过。

王臻华结了账,一行人往鲁家而去。

这一次鲁家并没有晾着王臻华太久,很快就将二人请进门,而且这次不是被放在客厅晾着,而是直接被请进了更具亲密意义的书房,好茶、好点心上了一大堆——起码这还像个做亲戚的态度。

管家礼数周全,态度不失殷勤,“官人刚下衙回来,沐浴更衣后才好见客,请二位官人稍等。”

王臻华笑着称不急,随后问道:“昨日上门听闻伯父生病,不知现在好些没有?”

管家脸上浮起一抹忧色,“老爷的病情……实在不太好,大夫说城外气候养人,夫人陪着老爷一齐去城外庄子上养病了,现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他们到没到庄子。”

王臻华和典素问对视一眼,就算是真生了病,这所谓去庄子休养也来得太急了。

管家看两人再无事要问,恭敬退下。

鲁家父母走得太快,实在蹊跷,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二老究竟是为养病,还是为避祸,也不知道派人去家鲁庄子上寻人,能不能找到这两位老人家。

王臻华一边心中思量,一边在鲁家书房中踱着步,漫不经心打量着此间陈设。

书架上颇多珍藏,王臻华从中看到几本古籍孤本,她抬手轻触书脊,一路看过去,一时倒是放下那些糟心事。正好有一本薄册子书脊朝里,夹在两本厚厚的典籍中间,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王臻华一时整理癖发作,抽出薄册子,掉一下个儿,准备原样儿插回去。她的视线不经意地在封面扫了一眼,手突然僵了下来,“师兄,张大夫的那本医书叫什么来着?”

典素问抬头看向王臻华,“叫《齐术药典》,怎么了?”

王臻华已经翻到了某一页,看着那一条关于药玉的注解,叹了口气,“果然是它。”

典素问凑前一看,脸色沉了下来,正要说什么,忽听问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王臻华赶紧把薄册子原样插回书架,两人刚在座位上坐下,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露出鲁子由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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