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们从小学习各种技艺,若是会抚琴倒也是寻常,但说起会吹箫就算得上稀奇了。
记忆里,那是游侠们一萧一剑走江湖才爱干的事情,难不成是这府里养的侠客高手露脸了?
莫叹雪在心里暗自琢磨着,那这个游侠也着实胆大了些,即便是这相国府再大,这箫声飘荡在夜色里,也多多少少会落入主人的耳朵里。
“静桃,你听过这箫声吗?”
哀婉的曲调像一场寂寥的清霜,弥散在秋夜长天冰凉的月色中,让人听了忍不住裹紧身上的衣服。
静桃摇摇头:“二公子喜静,哪有什么人敢这么晚了,弄出这等动静来叨扰他!”
说的也是,莫叹雪来了这么久,每到夜里,二公子这院子里就万籁俱寂,他喜欢一个人在灯下默默看书,听不见一点儿嘈杂。
“那这箫声该不会是二少爷吹奏的吧…”
静桃又摇摇头:“我在这府上许多年,从未见过二少爷碰过那些东西。”
这倒让莫叹雪更是好奇起来,她推开门,步入院中,听着那箫声的方向似乎是在廊亭那边传来。
虽然她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曲子,但却从中听出了几分悲凉的呜咽,像是思念。
又过了一会儿,平缓的曲调陡然转快,完全没了刚才的章法,像是秋风吹乱枯叶,猎猎扬扬交错纷飞,听得出吹奏之人此时极度的心烦意乱。
莫叹雪忍不住循着那箫声往廊亭的方向走,奇怪的是越是走近越是觉得空荡,夜里值守于此的人竟全然没了踪影。
她带着些许疑惑放轻了步子,远远望见廊亭一角一个黑色的人影,此刻正背对着自己。
吹箫的人没有听见她的异动,依旧沉浸在那绵长的哀婉之中,直到背后一只手倏然搭上自己的肩头,那曲子才戛然而止,像清冷的潺潺流水在无边的夜色中,一瞬间凝结冰封。
玄色斗篷下的人缓缓回过身来,熟悉的脸庞让莫叹雪不由一怔。
“二少爷,怎么是你?”
虽然有过这样的猜想,可是真正看见了眼前人这般落寞的模样,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更深露重之时暗自神伤之人,竟然是二公子。
宽大的斗篷衬得他的身形格外瘦削,月光掠过斗篷的帽子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投下一片刀斧精琢的暗影。
他修长的手指覆上那同样细长的竹箫,看上去颇有几缕仙风道骨的意思,竹箫一端朱红色的流苏穗子,垂在他墨色锦袍之上,同旁边残留着的几片星星点点的桂花瓣相得益彰,一眼瞧过去,竟别有几分空灵的美感。
“你怎么来了?”余忘尘连续几日都不愿见她,没成想今日她倒主动找上自己了。
“我……奴婢听见箫声,心里好奇,就循着来了……您……您那曲子……挺好听的……”莫叹雪大为惶恐地支支吾吾道。
见二公子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又微微偏过头去,似乎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她方才在心里舒了口气。
秋日里夜深风寒,莫叹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因为这喷嚏来得猝不及防,没来得及掏出帕子便大有喷薄之势,她慌忙用手遮掩着别过头去。
结果不知怎么回事,这喷嚏一打还就停不下来了,她一边用手掩着脸一边频频退到一边,几番下来眼里竟也不自觉涌出了一股热泪。
等到终于停稳了,结束了,回过头来,发现二公子居然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糟了,这下又要被骂不知礼数了!莫叹雪心中暗想,今儿个岑姑姑才嘱咐了自己,不仅要喜怒不形于色,什么喷嚏、呵欠这种失态的举动,那都是不能在人前展露的。
“你很怕我?”余忘尘看着她瘦瘦小小的单薄身影,在夜风中轻轻颤抖。
她此刻湿漉漉的眼睛里,那样谨慎的神色,在她面对宋庭秋的时候,可是从来未曾有过的。
难道我就这样让人恐惧么?余忘尘的嘴角牵扯出一丝苦涩。
莫叹雪立时连连摆手,“也不是……”
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怕自然是怕的,天底下哪个下人不怕主子的,何况还是这么个深藏不露,平素里话只说三分、藏七分的主儿。
不过说起来二公子也算不上什么凶神恶煞的人,要论那治人的手段来,府里的那两位夫人可比他要厉害多了。
所以要是说起自己怕他,那也只能赖自己心虚。
“明日豫青郡守裴愈要来府上拜访,还要再小住上几日。”余忘尘忽然一转话锋。
莫叹雪听完“哦”了一声,豫青是个很远的地方,她没去过,也没听过什么豫青郡守,不过二公子主动同她说这样的事儿,倒是让她颇为惊讶,以往这些官场上的交际,可是从来不允许自己多听上几耳朵的。
“你想去豫青么?”余忘尘抬眼问道。
莫叹雪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眼神,不知他这是此话何意,虽然听说豫青四季如春,风景秀丽,是个人人欣羡的风水宝地,可是…
“豫青那地方虽好,可路途遥远,单那一趟骑马也要骑个五六日罢,我对那儿人生地不熟的,不想去。”她撇撇嘴回道,毫不客气遮掩。
她已经想好了自己若是能离开相国府要去哪里了,肃都是个繁华绮丽的好地方,外地商队往来于此络绎不绝,东西两市汇聚着数之不尽的稀奇东西,要是能留在肃都则最好,若是留不了,那就去附近转悠转悠,找个谋生的活计。
至于豫青那等遥远的地方,她没什么兴趣。
“不是所有远方都值得被向往,若我不喜欢,便是江山如画也留我不得。”
少女说这话时,方才湿漉漉的眼睛里似荡漾着水淋淋的光亮,清丽动人,让人看了心也不由柔软起来。
“那你喜欢什么地方?”
这是个好问题,莫叹雪托着腮想了想,喜欢的地方……逍遥宫算不算?前一世在逍遥宫的日子,实在是活过的年岁里最为潇洒恣意的了。
不过想想逍遥宫以前还叫离情宫的时候,也没有那般让人流连,说到底,钟情一方水土,更多的是那里的人让人念念不忘。
还没等她想好答案,余忘尘忽然看见她托腮的手上的厚厚缠着的布条。
“你的伤怎么样了?”
莫叹雪飘远的思绪这才被他拽了回来,只是难得被二少爷嘘寒问暖,竟让人忽然还有些不大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