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提起南海,十之有**想到的第一个定然是那独居南海坐镇摘星楼号称天下第一的王长生,相传此人喜好一年四季都着汗衫,头戴斗笠以观天下,并不曾有人听说过什么南海李蓦然,即便看似慵懒实则明知天下事的司马云看起来都满头雾水。
这天下何时冒出一个李蓦然?初出江湖便能与独秀于江湖一二十载的剑道大宗师花千树一战?这么走来距离剑山尚有**里路程,已然能感受到剑山森森剑气,从山腰攀登至山顶的白衣男子是如此引人注目,更有一声大喝宛如宁静湖水激荡出丝丝涟漪,上山的原本十人,加上今日里清晨才一同前往的气宗大小姐共和十一人都愣在原地,即便是老爷子都不再前进一步。
“要打架了。”
独臂小老头儿轻声呢喃,对于剑士来说,最大的梦想便是希望能有幸见到当世剑道大家对战,从中悟剑,即便老爷子如今已至陆地神仙仍是保持这种习惯,虽说这南海李蓦然籍籍无名,但但凡并非天生愚钝之人都能想到若无金刚钻怎能揽瓷器活的道理,也无人傻到会来这剑山送死,老爷子不前,公主等人便不前,再见剑山之上数万柄历代剑士留下的剑剑神止不住颤抖,铮铮龙鸣,宛若要已入地三寸的青石之上揭竿而起一般,张明月不禁瞪大眼睛,好强大的剑气,莫非真要如同老爷子一声长啸便巍峨千百剑来的手段不成?但彼时老爷子已以借剑千百开得天门入陆地神仙,难不成这剑山之上也出了一个陆地神仙不成?他不相信天下会成为陆地神仙遍地都是的天下,剑山之剑依旧颤鸣,但总归只是停在了颤鸣的阶段,并不曾冲天而起,独树一帜的孤峰之上南海白衣男子严阵以待,雷云之下慢慢凝聚出一个人影,当代剑山之主花千树。
江湖人说花千树性格残暴,视人命如草芥,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身后剑,本以为长的应该是冷血无情的一张脸其实并不见得多拒人于千里之外。
**里之外的老爷子与公主等人自是看不清花千树面容,但不过一现身便能带动剑山异像的人除去花千树又能有何人?他们听不清那远在数里之外剑山上的二人究竟说了什么,只见到不过十来个呼吸时间剑山之云便云海翻腾,风骤起,一道银光自白衣男子怀中出现直上九霄,再落下来时平平平无奇,花千树身陨,他们远道而来甚至没看清这花千树到底长什么样子就已经没了机会。
“好强的剑意。”
强如老爷子都不免为这看似平平实则一剑斩杀剑道大宗师的一剑为之赞叹,但事实上除了老爷子之外的其他人根本就没看出这一剑有何惊艳之处,比起老爷子一剑破开天门,一剑斩开姜水百丈江面的两剑实在逊色了太多,张明月不知司马云是否看清楚了这一剑的玄妙,毕竟十一人当中除了老爷子之外当属司马云武道造诣最高,但张明月却并没有多余时间关注司马云会如何,因为李蓦然自一剑之后也不停留,他收了剑缓缓下山,一袭白衣在黑云汇聚的剑山实在太过清楚。
“也许昨夜里我应该请这家伙吃一口烧烤野猪蹄才对。”
张明月喃喃自语。
“不用请,哪怕你请他吃一顿不亚于雁归楼的一顿美味佳肴也和请他吃一顿烤肉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因为他只欠你一次人情。”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养剑士一剑便杀了剑山之主之后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死的通透的花千树之后便徒步顺着阶梯走下山来,他说他从南海万水千山而来只为了杀这位剑山之主,前前后后统共用了多少时辰?除去登山时间其实也不过几十个呼吸而已。
“难不成剑山剑士就这样放他下山?”
张明月有些纳闷,试问谁家的主子被外来之敌所杀能有这么好的事情安然无恙出门?但他似乎忘了一件事情,这里并非寻常宗派,这里是剑山,一个所有剑士竞相厮杀才能活下来的剑山。
只是眼下连剑山的主子都死了,这一趟可真有山上的必要?
昭阳公主好半天才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来。
“上山。”
她就这么说了一句,李蓦然下山,他们上山,在距离山脚不过两三里的地方相遇,不久之前从其胸口匣中而出的一剑此刻也被收回。
“兄台应当知道剑山的规矩,杀了人便带走他的剑,为何不见你带走花千树的剑,那也是世间难寻的神兵利器。”
司马云饶有兴致问道,只是这从南海万水千山而来的养剑士并不为所动,他淡淡道。
“我是个不太习惯用别人剑的人。”
李蓦然随后又轻轻看了张明月一眼,那双不久之前穿上去还湿漉漉的鞋子此刻已经被这么大老远的路程烘干。
“李蓦然欠下小兄弟一份恩情,他年小兄弟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来南海找我,只需在摘星楼下大喊一声北蓦然,南长生即可。”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如同昨夜里悄然而至悄然而出,不多时便走失在了十万大山里。
十一人上剑山,十里之外便能感觉剑山剑气扑鼻,真正到了山脚之时才能真切感受到这宛若实质剑意,仿佛你不去触碰那些剑,剑气便已经能将浑身伤的体无完肤。
老爷子说这上剑山的千步阶梯才是最考验人的地方,不少前来剑山求剑的剑士并非死于剑林残酷环境,而是死在了这万水千山第一步,渔家女子不习武,她上不了这剑山,事实上若非老爷子一路上以罡气庇护,她远远到不了这么远,气宗大小姐何青秀也不习武,但自幼生活在这武林世家却少不了武道底子,倒还不至于那么难受,说是山上,其实上山的不过四人而已。
书呆子李沐智留在山脚,杨幼倩何青秀柳玉玉连同三个侍卫也留在山脚,只因老爷子的一句。
“老夫最多能庇护两人上剑山,再多了怕也是不行,你们且留在此地,用不了多久时辰我们便会下来。”
老爷子虽不曾明说,但众人也大概能想到能让堂堂陆地神仙都说出只能庇护两人的阶梯有多难走,他四人上了山,才踏上第一步张明月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倒是司马云并无异色,老爷子云淡风轻,昭阳公主这半年来已至一品洞玄之境界自是比张明月好的多。
“此阶梯加持剑意,这剑意并非实质,乃是意念,既是意念它便不会伤及你身体,只不过会在你识海兴风作浪,若能熬的过对武道就大有裨益,若是熬不过就跟老夫说,否则登上了山被剑意摧毁识海成了傻子,那这一趟来了也就全无用处了。”
张明月自然是知道老爷子所说的厉害之处,他不敢大意,却也不会就此向这阶梯低头,不论是从前走江湖还是自打来到西楚以后的这些日子,即便是自己那位刚开始嚣张跋扈巴不得老子天下第一的营长都不曾低头,又更何况这区区阶梯?
阶梯犹如趣÷阁直直通山顶,周围不久之前不安分的以往历代剑士留下的剑终在剑山之主死后恢复如初,除去剑意之外,再无其他,这阶梯初略估计有千步,倒是跟道教圣地上清观差不多,只是人上清观好比是人间净土祥云汇聚,莲花处处盛开,而到了这剑山则是鬼气森森,越往上风越大,似有鬼哭狼嚎一般,张明月不知不觉竟想起当初虎狼关一万西夏军与薛字军一万七互换的那一战,那之后冰雪冻僵所有尸体,但即便如此依然免不了铺天盖地的秃鹫前来啃食,他还记得第二天与书生李求书打扫战场时这位平时刀都提不动的书生却手持楚刀驱赶密密麻麻让人头皮发麻的秃鹫,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张明月才真正认可了那个在之前杀敌时还眼睛都睁不开的书生。
因为塞北的秃鹫并非只吃死人,若是没有食物吃的冬天,它们也吃活人。
那个时候夜里塞北的天寒地冻与北风的鬼哭狼嚎,不正也和这剑山登山之路差不多?
张明月隐隐感觉鼻子中有股热流涌出,慌忙用手去抹,原来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鼻血了。
“切莫胡思乱想,更莫分身,意守明台。”
老爷子冷声提醒,将张明月脑海中所有杂念全部驱逐。
“老夫非三教圣人却也知道这剑山上看不见的冤魂多的是,倘若被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入主明台,下场怎么也不会好到哪儿去,鬼不会杀人,鬼会让你分神,让你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明台大开,张明月脑海剧荡。
咬咬牙,擦干净鼻血,少年人沉声道。
“知道了,老爷子。”
上山四人可说都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公主不过二十来岁便入一品之境,这其中或有名师调教原因,但若是自身没有足够天赋恐也不会如此年纪轻轻便入一品,张明月年方十六入武道二品,这是不争事实,至于司马云不过二十七八岁便入长生之境,更是闻所未闻,老爷子独独带他三人上山恐怕也是因为知晓这十一人中上山之事唯有他三人才能做到。
上山的阶梯很长,但长不过人的腿,半个时辰功夫总算登上山顶,不知不觉张明月才发现自己已是大汗淋漓湿了衣衫,公主也是香汗淋漓,倒是司马云看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全然无恙。这倒也在张明月意料之中,他发现司马云身上似乎总有无穷手段,你不知他会何时拿出来,也不知他何时会做什么事,有这样一个敌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索性他们并非敌人,而是自家人。
剑林,顾名思义,便是以剑成林的地方,孤峰上,剑为树,剑为木,甚至到了这方圆几十里的剑山之巅极目望去仍然是密密麻麻鬼气森森的剑,不远处还躺着已经冰冷的剑山之主尸体,面色惨白,仿佛被放干净了血一般,但张明月知道并非是李蓦然太过残忍要放人血,只是因为这剑山之上的所有人都这幅模样,长年顶峰乌云汇聚,不见天日,如此环境之下的剑山弟子几乎都如同一张张僵尸脸一般丝毫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看着你,就像在看着一具已经变成尸体的人一般,就譬如眼前这位身着白衣没有一丝血色,即便是嘴唇都有些发白的剑士,一双眼睛仿佛死鱼眼一般,袖口露出来的双手干枯,全然不像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之手,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双手手指修长,绝对是一双使剑的好手。
“你们从哪里来?”
这死鱼眼剑士平平淡淡几个字才让张明月觉得好受了些,因为换做任何一个人在这鬼气森森的地方面前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死鱼眼都不会太好受,他说话就证明他还活着,活人总没死人那么可怕。
只是这么不张嘴还好,这剑士一张嘴张明月才发现其口中牙齿并非洁白之色,反而是如同鲜血一般的红色,就仿佛是直接用牙齿撕碎活物一般让人作呕的红色,即便是此行决定者昭阳公主也不由得皱皱眉头,世间女子哪儿有不爱美的,但大多数爱美的女子都讨厌丑,即便眼前这死鱼眼剑士除了牙齿与眼睛之外其实也算不得多丑,公主笑道。
“带本宫去找你们剑山现在能够做主的人。”
一句本宫已经证明了这位西楚奇女子身份那死鱼眼剑士微微蹙眉,但最终还是将四人带上了一条道。
“我不知道剑山如今谁能做主,我只负责带路,接下来该去找谁,看你们自己,另外,我希望你们在这里不要乱走,因为随时会死人。”
“这算是警告还是提醒?”
司马云饶有兴致问道,即便张明月觉得在这等只有死人和活死人才能活下来的地方实在难以有兴致,可他知道司马云向来不是一个看环境做事的人,他若心情好,即便是在茅厕拉屎都能吟诗几句,他若心情不好,给他个皇帝位置坐都不见得会笑一下。
司马云今天心情看起来似乎很不错,就差没去跟那死鱼眼剑士,与其说是死鱼眼剑士,倒不如直接说是活死人剑士还好一些的男子称兄道弟。
这位除了牙齿是红色,头发是黑色之外其他所有地方皆是死人一样白色的剑士淡淡回道。
“你们若不信,那我的话就是警告,你们若是相信,那我的话就是提醒,因为我知道女子的血肉在这剑山之上是难得的东西,更何况是当朝公主的血肉。”
张明月当即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