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已经开始入夜,老板说到凌晨三点那女的才会来,我突然想到朋友说过凌晨三点是一天阴气最甚之时,不由打了个哆嗦。
趁着到那东西来之前还有几个小时时间,朋友指挥我和老板开始重新布置小店,也就是将店里的东西改变放置的方位。
我正跟朋友搬货柜,他随口问道:“除了半夜里会有一个怪女人出现,平时还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
老板停下手上工作低眉思索了会,突然道:“不问我差点忘了说!”
我们也停下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他,他说事情就发生在他嘴贱之后的没几天。这天他出门进货,正巧是现在这样的傍晚过后入夜时分,他进货一般是骑一辆黄鱼车,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三轮车,去四条街以外的一个小批发市场。来回都要经过刚刚我们进来时走的那条小路,平时走这条小路不肖五分钟,这天他走了足足有一两个时辰,而且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这余下半个村子的尽头。
“鬼打墙?”我脱口而出。
老板此时脸色已经发青:“可不是哩!后来我还遇到过两次,所幸都啥事没有,但是想着怪吓人的。”
朋友把手搁在架子上,低眉垂目目光不知看在何处,样子像是没听我们说话,但我知道他肯定在思考这件事。
“鬼打墙一般是盗路鬼作祟,这一类在鬼里算得上是善良的,你遇到它的确不必害怕。”说着他突然抬头朝我和老板看过来,“但其实所谓鬼打墙就是盗路鬼在救人,等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不认识的或者你根本不想去的地方,是因为它们把人带去它认为安全的地方。那么,它为什么要救人?”
我一愣,我从没听过好鬼,也不知道鬼打墙竟然是鬼在救人。如此再细细想想,猛地觉得背脊一凉,盗路鬼为何要救人,那就表示有更可怕的存在——厉鬼!
朋友点点头,同意我的猜测,他说:“现在事情还不清楚,等晚上看了情况再说吧。”接着他让老板拿来一桶红色的油漆,那时候小店里的柜子已经都被我们搬开靠着墙了,他用一把粉墙刷在地方涂涂抹抹,就像广场上用大毛笔写字的老头儿一样。不一会我再看,地上赫然是一个放大数倍的敷。
他让我们用地毯把敷盖上,再把柜子搬回原位,只稍稍改了几个柜子的位置。
然后,我们三个人就并排坐在收银台后面,等着三点的到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分明紧张还隐隐有着兴奋心情的我,在两点半的时候突然开始打瞌睡,我连忙掐了自己几下都不起作用,不消片刻,竟然睡着了。
……
等我醒来,脑海里一片清明,再看手表,是四点!我扭头看身边,朋友和老板都是睡眼惺忪模样。朋友见我瞪着眼看他,皱眉问:“你也做梦了?”
我点点头,道:“我在梦里看见一个女人走进小店,然后直勾勾盯着老板看,后来她还对我说话了,我努力去听,但却听不清楚。”
朋友捏了捏下巴又一次垂下眼,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罗盘起身到门口转了好些圈才回来:“刚刚那鬼来过了,现在已经走了。”
“怎么走了?”我有点惊讶,我们好像还什么都没干呢。
“自己上路了。”他把罗盘收了回去,转而对老板道,“其实那个女鬼对你没有恶意,按照她自己刚才所说的,她原本是住在这个村子里的,生下来神智就不清,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低能儿,家里人在生了她之后又生了儿子,自然对她再没有丁点关注,左不过保她有吃食饿不死罢了。”
朋友说着,老板的表情却将信将疑起来,这可以理解,要是我,我也会怀疑,怎么请来个大师也没干什么事,大家一起睡一觉鬼就解决了?真不是骗钱的?
朋友似乎也看穿了他的顾虑,却没有点破,仍继续道:“女鬼二十岁那年,跟着弟弟出门玩,弟弟跑到了不远处的小河边,结果不慎落水。虽说智力有残缺,但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弟弟,是家人,于是就跳下去救人,其实她也不会游泳,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力气竟然硬是把弟弟托上了岸,可自己却淹死了。弟弟当时吓傻了,跑回家躲进房里一句话不敢说,等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尸体都泡开了。后来因为弟弟受了极大惊吓不敢将整件事告知大人,所以全村的人都以为傻子是自己落进河里淹死的,家里人自然也这么想,就草草办了葬礼给埋了。埋得位置应该就是在小路附近,这小路是拆掉了半个村子后造的吧?”
老板愣愣点头:“我好像是听说过几十年前有个傻子淹死在后面那条河里,我还认识那个弟弟,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可那傻子干嘛来找我哦?那时候我还没来上海呢!”
我试探道:“不能上路的鬼在七七四十九天后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其中有一些就会不断重复生前做过的事,所以会常常在这里附近晃悠。她原本是个傻子,下面还有个弟弟,从小没有受过家人的关注和照顾,所以向往有人可以关注她。其实当时她只是路过你的店,恰巧被你看见了,而且你还问了她问题,所以她才会经常出现在这里?”说罢,我望向朋友,希望从他眼中看到肯定。
朋友朝我颔首:“叶宗说得对,她认为自己受到了关心,所以才会常出现,总在周四的原因,是因为从前家里人只有周四才会将她放出去溜弯。”
“这……”老板结巴着问,“这都是那鬼告诉你的?她,她不是傻子吗?”
“嗯,”朋友轻嗯了声,“死后生前一切都会归零,生前是傻子,死后自然比活着时明白。”他边说着边把地毯掀开一大块叫我们看,我一看,地上用红油漆画的敷有一个角上隐约变成了黑色,之前他画完我有仔细观察过,分明是没有的。看我十分疑惑,朋友解释道:“这是有灵来过的证据。”他又指了指周遭被他换过位置的柜子说,“仔细看柜子的摆放,这两个柜子交叉并齐放,里头这个头朝左,外面的朝右。这是一个简单有效的阴阳阵,一般这样一摆,鬼都难进来。所以那鬼选择了入梦告诉我们真相,然后自己离开。”
其实这话我还是没有能理解,如果她可以自行离开,那她早为什么不走?
朋友轻甩了下头,将耷拉在额前遮住眼睛的额发顺势甩开,轻声道:“因为老板圆了她的心愿,至于为什么足足来了两个月之久……”
他话说一半又吊起了水,叫我浑身难受!老板听了我俩一唱一搭的长篇大论早就听傻了,半天才回过神跟着似懂非懂地点起头。我跟朋友也不管他,继续讨论着刚刚那个女鬼的事,我一问到为什么来两个月他就支吾不答,说他其实也还在思考。
那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远处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殷殷的红色从云层里绽将出来,仿佛下一秒太阳就要从中蹦起。
朋友喊过老板,问:“老板,你进货的黄鱼车呢?”
老板朝小店后边,也就是房子的背面努了努嘴,道:“平时也用不到,就停在了房子后面,那里有块空地,做车库,放那不占地儿。”
其实我跟老板一样奇怪,朋友为什么突然想起要看进货的黄鱼车。他不说,我俩也没问,三个人就在黎明前往屋子后面行去。
这里的房子都是从前农民自家造的私房,屋子和墙体都用的是石灰墙,后面的简易小车库也就是在石灰墙上搭出一个小雨篷,简陋得很,而且我发现这个地方跟进来时的小路只一墙之隔。
四面都是高房子,把这块地方压成一个三角形,常年照不到阳光,连温度都似乎较之外头低上几分。
老板的黄鱼车就停在阴暗的墙角里,从外面压根看不清这车的整体模样,朋友不知何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圆圆的石盘,接着暗淡的光我看见上面有根小棒,看起来像是放大的罗盘,又像日晷。
他把这个大石盘放在黄鱼车前,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了几句,我当是钱卞那一派才会念咒,原来他也会,下次让他教我两句防身。
我这边正考虑一会怎么忽悠他教我,他倒是先喊了我,让我帮他一起把黄鱼车翻个身。
那时候太阳还没蹦出来,这角落仍暗得如同深夜。看我们瞧不清东西,老板打着个打火机伸过来。我跟朋友咬着牙闷哼着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翻了个底朝天。紧接着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瓶子,这我知道,是他在家里用桃木泡的水。他又念了几句,把整瓶水往黄鱼车肚子上一撒。
天还暗着,像是感知到这里三人急速攀升的恐惧,它故意暗着,躲着,让黑暗继续……
我清楚地看见,黄鱼车的肚子上,竟然是一张张人脸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