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主持完册妃大典,待张佳月和任玉君先行乘轿离去,自己才慢悠悠地向北方行去。
今日是册妃大典,也是与张维迎约定的相见之日。
后妃平日里无事不得踏出内廷到前头来,而官吏重臣们也绝不得靠近内廷一步。要见面只能够趁这个机会设计一场“偶遇”。
中极殿是外朝三殿之一,张嫣要回到坤宁宫中需绕过建极殿,下长长阶梯,再往前走,穿过乾清门,共数十丈的路程,若是放慢步子,足足要走上两刻钟,才能到乾清宫。对张嫣来说,遥远的路途正是说话的好机会。
此刻张嫣从保和殿后方的须弥座右侧阶梯款款而下,走至中腰位置时,看见了从须弥座左侧下方独自走出来的张维迎。
语竹不明就里,记着男女之防,小声问:“娘娘,要不要回避一下。”
张嫣微笑,“不必。”
两人于阶梯下方相碰,互相见礼,装作初次相见般介绍身份。
张嫣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前客套道:“英国公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张维迎拱手道:“皇上召在下入宫商议辽东战事。”
张嫣颔首,“那便请英国公走在前头罢。”
“在下不敢,还是请皇后娘娘先行。”
张嫣失笑,“这样推来让去,最终难有个结果出来,倒不如一起前去的好。”
张维迎犹豫了片刻才同意,两人隔着数尺的距离,齐步向前行去。
邱贵自会办事,在后面扯着语竹,不着痕迹地退开,远远跟着,连带着整只仪仗队伍都跟张嫣隔开了一定距离。
张维迎最是沉不住气,先开了口,“皇后为何忽然要见在下?”
张嫣听他给足自己尊重,心中对他很有好感。为防下人觉得异样,只面朝前方,说道:“实有正事相商,只是,在说正事之前,小女有件疑惑的事要请教英国公。如晴……裕妃她姓张,可是也跟我们家族有关系?”
张维迎想了想,“这个嘛,在下不甚清楚。”他摇头晃脑道,“但在下可以提醒皇后一句,并不是所有姓张的都是我们家族的人,也并不是所有外姓都与我们家族无关。比如您身边的邱贵,还有朝堂上的汪文言。”
“汪文言?”乍然听张维迎提起这名字,张嫣十足惊奇。
此前张嫣也知道汪文言这人,他在东林党中,甚至在朝野中,都是十分特别的存在。他出身低,官职低,为人并不正直,却是东林党的中流砥柱,有智术,负侠气,被戏称为当代宋江。
“他并不是张家的人,也非我们收买的手下。只是我们看中了他的能力,他看中了我们的势力,彼此之间互帮互助。”张维迎快速解释,“你回想一下,最初就是他先对东林党提出的建议,让他们扶持皇后对抗客氏。”
如此说着说着,已经走到了乾清门处,已然可以透过大门看见远处耸立的乾清宫。张嫣怕正事说不完,来不及对张维迎的话多加细想,转口换了个话题
“为何家族不对魏忠贤动手?”
张维迎一怔,诚实道:“在下不知。”顿了顿又补充,“这些事情都是长老在决定的。”
“英国公是说,家族中也有其他人对此抱有疑问?”
他垂首思虑片刻,颔首道,“小部分的人颇有微词,不瞒皇后,在下也是一样,只不过苦于地位不高,不能质疑长老的决策。”
张嫣沉吟不语,张维迎看乾清宫已近在眼前,赶忙最后说了一句:“家族的底线是自保,眼下魏忠贤的势力已经囊括了内廷的司礼监还有特务东厂,在下猜测长老们是怕祸及自身,才不愿与他为敌。”
张嫣想反驳,明明就是他们自己养虎为患,待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说怕祸及自身,这不是太可笑了吗?但已到了乾清宫下方,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再没有理由继续说下去。只好将话吞回肚子里,向张维迎别,往坤宁宫方向走去。
今日在中极殿站了一天,而后又思考了许多复杂的事情,张嫣回到暖阁时,身子无力,困乏不已。
语竹替张嫣卸妆更衣,张嫣趁机闭眼细思今日的对话。
张嫣很是欣赏张维迎的有一说一的性子,虽然最关键的事情还是没弄清楚,但今日总算是有些收获,得知汪文言也与家族有关系。此人办事能力极高,在朝中又吃得开,日后有自己办不得的事或许可以托他帮忙。
脱剩打底里衣,披散青丝,张嫣扶着隆起的肚子,语竹扶着她缓缓躺下,盖好被子后即退了出去。
张嫣极困,脑子昏昏沉沉,此时此刻所有的烦心事都被抛开,脑中唯留对别去已久的燕由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