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后的十五月圆之日,燕由回来了。
张嫣清楚地看见了燕由脸上的疲惫,但她咬牙狠下心,吞下别离三月的情思,也顾不得让他先休息,立即拜托他再次带自己出宫去找杨涟。
一道身影迅疾划过月色笼罩下的紫禁城。
“辛苦你了,燕哥哥,对不起,一回来就要你……”
燕由打断她,“不用解释,我都懂。”他这回离开北京城在外周游一遭后,才发现掩藏在盛世之下的究竟是什么,表面的浮华再也遮掩不住内里的腐朽。他明白,此时拖延多一刻,被迫害的无辜之人就要更多一些。
“幸好有你在。”张嫣更用力地环住他的脖间,“你这次可有调查出什么异样来?”
燕由无声地笑了笑,神色立即又恢复沉重,他跳下宫墙,稳稳落在地面上,继续朝着午门方向奔跑,道:“嫣儿,你还记得我此前跟你说过廊房胡同的灯笼坊吗?”
“当然记得。”那间灯笼坊背后是家族在北京城内隐藏的驻地。
“答应你调查的当日,我又去那儿探了一次。”
张嫣还是不免紧张,“有没有遇上麻烦?”
“没有。”燕由顿了顿,“因为那儿已经没有人了。”
张嫣皱眉,“什么意思?”
“你们张家似乎抛弃了那个地方,全员撤离了,四合院里连桌子椅子都没留下一张。”
张嫣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你有没有在四合院里找到可以通往地下的道路?或者是隐藏的机关?”
“很遗憾,我查探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张嫣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
“我兜了很多弯子,才找到你们家族的踪迹。他们太狡猾了,懂得掩去痕迹,但百密必有一疏,我长年追踪和查探,凭着经验发现了那一疏。”两人到了午门之下,燕由绕开侍卫,几个轻点登上了城墙。他背着张嫣,在城墙上远眺北方连绵群山,说道:“他们去了辽东,宁远城。”
“宁远?他们大动干戈地跑去宁远做什么?”张嫣的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
天启二年辽东惨败后,皇上的老师孙承宗亲自去镇守辽东,收复失地,天启三年,孙承宗前往镇守宁远,在他的手下满桂与袁崇焕的努力之下,辽东腹地的宁远城成为关外重镇。在那里,百姓的生活恢复正常,商业也得到发展,是战火中的一株奇葩。但是,张嫣想得出许多个家族离开北京城的理由,但想不出哪怕一个理由解释为何家族会大举搬迁至宁远城。
燕由微带着歉意道:“我耗时数月,只查到了这些东西。”
“已经足够,这条消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张嫣素手轻抚一把燕由额前的乱发。
燕由的语气依然沉重,他向着最近的一棵树走去,“外头情况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
“燕哥哥指的是?”
“出了北京城外,我才知道,现如今官职如同白菜一样明码标价出售,在这种情况之下,百姓的性命比狗彘还要轻贱。”燕由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狠狠咬牙,“可我根本管不了,杀得一个,立即又有新的补上来,泯灭良心的人要多少就有多少,永远杀不尽。”
张嫣心一颤,“将你见到的事,告诉给我听。”她用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我要知道,我大明的百姓们如今都在经历着什么“
燕由沿着树滑落地面,他放下张嫣,“开屏县的地主强抢民女不成反把那少女给杀了,知县秉公执法,判地主以命抵命。那地主托关系找到朝中一阉党官员用钱买命,最终的成交的价钱是一万两。”燕由浑身紧绷着,剩下的话从他嘴中艰难挤出,“收了钱后,阉党高官暗中解决了那民女一家,并寻了个由头将那位秉公执法的知县判死刑。”
张嫣瞪大了双眼,狠狠咬住下唇,直至出血才松开,“他们怎么可以……”
无辜的人,正直的人,王法,道义,全部败给了金钱,败给了道德沦丧阉党。那位知县不知有没有孩子,张嫣想,难不成以后他的母亲教导他时要对他说,“你的父亲是因为保有良心才得到这种下场。”这样的事在大明的土地上每日都会发生,一代一代下去,大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张嫣的眼眶很酸,光是想象已十分痛苦,但难及真实经历者感受万分之一。
燕由摸摸张嫣的头,“我暗中救出了那位知县,送他和他的家人离开了开平。”
张嫣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抓住燕由的手臂,不断重复,“谢谢你,谢谢你。”她也明白了燕由为何会感慨“泯灭良心的人杀也杀不尽。”
她忽然很庆幸自己留在了宫中,否则就算她跟燕由浪迹天涯,一路行侠仗义,最内里的东西没用被改变,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自己身在此位,能够做到很多事。
夜幕之上挂着的明月,散发出似金似银的光芒。张嫣慢慢挺直脖颈腰背,眼神渐渐从迷茫悲伤变得坚定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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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的外观不似此前见过的那些府邸那样高大华丽,没见过的人绝对无法想象这是建在北京城内城的高级官员所居之所。
张嫣并不感到意外,她知道东林党的人严于律己,为官清廉,绝不收取贿赂,只怕其他几位骨干们的府邸也都是如此。
院墙极低,燕由轻而易举地带着张嫣翻了进去,没有发出大的声响。
进了院子内,更是环堵萧然,连下人都不见一个,张嫣同情又欣慰地叹了一口气,在燕由的引导下朝杨涟的书房走去。
已是三更,所有屋子都是一片黑暗,但果然,他书房的灯还亮着,烛火将杨涟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张嫣不忍细看他那过度瘦削的背影,轻手轻脚走进书房。
燕由以惊人的速度出手点穴,门外随侍的书童晕了过去,虽然燕由截住了他的身子,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倒地的声响。
“谁?”杨涟警觉地问道。
“杨叔叔,是嫣儿。”张嫣轻踮着脚走进烛光可照到的范围内
他猛地站起来,大惊失色,低呼道:“嫣……娘娘,您怎么来了这儿?”
张嫣对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往前踏了一步,看清楚了杨涟如今的模样,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这才过了多久,杨涟的头发和胡须已经大半花白,人瘦骨嶙峋,几乎撑不住身上穿的衣服,脸上沟壑极深。他明明刚五十出头,看起来却像六旬老者一般老态毕现。
张嫣的嘴角因为想哭而微微抽动,她知道杨涟也为现状而日日费心劳神,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抵抗黑暗。
张嫣忍下泪意,走近杨涟的书桌。杨涟呆呆看着她,问道:“娘娘是……如何出宫的?”
这时燕由从门后走出来,杨涟看见他,愣了一瞬,明白过来。
张嫣一眼就看见了桌上摊着的文书纸张最前端的字样,“魏忠贤二十四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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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完,我要写经典对话,激动)
杨府的外观不似此前见过的那些府邸那样高大华丽,没见过的人绝对无法想象这是建在北京城内城的高级官员所居之所。
张嫣并不感到意外,她知道东林党的人严于律己,为官清廉,绝不收取贿赂,只怕其他几位骨干们的府邸也都是如此。
院墙极低,燕由轻而易举地带着张嫣翻了进去,没有发出大的声响。
进了院子内,更是环堵萧然,连下人都不见一个,张嫣同情又欣慰地叹了一口气,在燕由的引导下朝杨涟的书房走去。
已是三更,所有屋子都是一片黑暗,但果然,他书房的灯还亮着,烛火将杨涟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张嫣不忍细看他那过度瘦削的背影,轻手轻脚走进书房。
燕由以惊人的速度出手点穴,门外随侍的书童晕了过去,虽然燕由截住了他的身子,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倒地的声响。
“谁?”杨涟警觉地问道。
“杨叔叔,是嫣儿。”张嫣轻踮着脚走进烛光可照到的范围内
他猛地站起来,大惊失色,低呼道:“嫣……娘娘,您怎么来了这儿?”
张嫣对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往前踏了一步,看清楚了杨涟如今的模样,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这才过了多久,杨涟的头发和胡须已经大半花白,人瘦骨嶙峋,几乎撑不住身上穿的衣服,脸上沟壑极深。他明明刚五十出头,看起来却像六旬老者一般老态毕现。
张嫣的嘴角因为想哭而微微抽动,她知道杨涟也为现状而日日费心劳神,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抵抗黑暗。
张嫣忍下泪意,走近杨涟的书桌。杨涟呆呆看着她,问道:“娘娘是……如何出宫的?”
这时燕由从门后走出来,杨涟看见他,愣了一瞬,明白过来。
张嫣一眼就看见了桌上摊着的文书纸张最前端的字样,“魏忠贤二十四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