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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有准备,但当亲眼看见父亲的回信后,张嫣的仍抑制不住情绪涌上心头。
“嫣儿,为父对不住你,日后一切行动谨遵指示”,
剧烈起伏的情绪过后,是深深的迷茫。
不该是这样的呀!家族给她指了一条路,她不需要再与客印月魏忠贤斗争,有家族的庇护,他们穷尽手段也不要想能奈何得了她的地位,她不需要为大明的未来忧心,暗中培养扶持信王朱由检。她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尽快与朱由校同房,生下嫡长子,而后稳固自己的地位,直到儿子登基。她的家族给了她一切,她有义务和责任去完成他们给的任务。
但为何心头的迷茫竟然比起初入宫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事就那样一笔勾销了吗?张嫣想起了王安与王宛儿的死,只觉头痛欲裂。张嫣埋怨地想,家族的人若是早些,早在自己入宫前就告诉自己一切的真相,或许她就不会去牵扯那些人那些事,也就不会因为过深的交情而致困扰了。
无论如何,接下来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迟早会让朱由校和自己同房,张嫣叹气,自己被缚住了手脚,眼下唯一能做的事,就只剩下等待。
只可惜事情永远没有预想中的那么一帆风顺。
正月初一后,只过了不到一个月,广宁城兵败失守,民众被迫退回山海关。这意味着,明朝统治了两百多年的辽东大地,被完全拱手送给了努尔哈赤。
这个消息传到张嫣宫中的时候,她胸中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据报,将所有百姓撤回山海关的决定,是熊延弼做出来的,这个她亲口向朱由校推荐的人。
决定守关人选时只有四人在场,杨涟有意考她,她当时并未多想便答了出来。只因从前还在开封时,杨涟每每在张嫣家小住,两人也时时如此问答,早便习以为常。
但无论前因如何,此事导致的后果都跟她脱不了干系。她来不及懊悔,只好急匆匆赶到乾清宫,打算主动向朱由校请罪。
幸好朱由校没有拒见,方成盛侧身请张嫣进去。张嫣入门后绕过蟠龙屏风,第一眼先看见了在殿内低头随侍的如晴。有熟悉的人在,她心中微微安定。若是朱由校真的动怒,或许如晴能念着旧日主仆恩情替自己周全几分。
张嫣早备好说辞,然而没等她下跪开口,朱由校从榻上猛然站起,急步上前抓住张嫣的手。
张嫣错愕地看着他,只见他满面惊慌失措,急道:“梓童,朕该怎么办?”
张嫣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什么?”
“朕听说山海关距离北京城只有不过一日的骑程,努尔哈赤是不是很快就会打到紫禁城门口了?”他忽而转怒,“都怪杨涟这家伙,偏得他说要用熊延弼,现在好了吧?朕要撤了他的职!”
张嫣怔了片刻,说出熊延弼名字的明明是自己,朱由校他记错了?
张嫣的视线越过了朱由校,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高永寿,他对她点点了头,张嫣骤然明白过来,是高永寿相助自己。张嫣对他投去一眼感激的目光,他只是保持着柔柔的微笑。
张嫣敛容对朱由校跪下,“皇上,杨大人向来对您忠心耿耿,此前从无过错。”她跪下本是一时冲动之举,而说完第一句话后,后面的话便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且眼下朝中人才凋敝,在这军情紧急时分,无人能胜任他的职位,望皇上三思,给杨大人一个将功抵过的机会。”
说完全部话后,张嫣才来得及想起,家族可不会喜欢自己说的这番话——他们早就叮嘱张嫣不要多管闲事。但杨涟与张嫣的多年交情,又岂是一个凭空冒出对她颐指气使的家族所能比拟?
朱由校本因杨涟的恩情对他有几分尊重,本也是一时恼怒说出气话,见张嫣如此说,立即顺着台阶下,满口应了不撤杨涟的职。他回身将桌上皱巴巴的军情文书递给张嫣看——他看不懂上面的字,一个时辰前,小太监一字一句将内容念给他听,他听得惊惧交加,将文书揉成一团给丢了,还是永寿替他拾了回来。
“努尔哈赤他……梓童你说,朕该怎么办?朝中还有何可用之人?”
张嫣细细翻看文书,原来这次兵败的始末是如此这般,守将熊延弼和王化贞先后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两人都要负起这担责任。
张嫣已吃了一次教训,可再不敢揽这个黑锅,她将文书看了几遍,沉吟片刻,“臣妾愚钝,但皇上或许可去问问您的老师。”朱由校的老师,孙承宗,东林党人,张嫣听闻他颇有才干,且朱由校对他十分信任亲厚,将责任推给他,虽是无奈之举,也不失为当下最好的选择。
朱由校一击掌,连声应和:“对!对!”挥手吩咐下人:“赶紧去把朕的老师请来。”
那宫女应下,走到门口,却迎面碰上了进来的方成盛,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方成盛恭声道:“奉圣夫人送来的。”
张嫣偷眼看朱由校的神情,他面上神色未变,但张嫣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那显而易见的不耐烦。而高永寿仍是一幅温然微笑的模样,只不知为何,张嫣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笑容。
如晴盯着食盒,脸色苍白。这么长一段日子,她连蒙带猜,也依稀知了背后关节。因朱由校面前得脸,乾清宫的伺候活近来渐渐转到了她掌控中,呆在乾清宫的时候多了,留心到了许多不可知、不可看的禁事。她揣着客印月的这个秘密,惶惶不可终日,要不要告诉皇后呢,如晴的两番想法在心中激烈地斗争。
张嫣托言孙大人将来,向朱由校自请避去。她走到屏风旁,如晴的身边,眼见着这个机会马上要消失,如晴鼓起勇气,用只有张嫣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出几字:“朔月之日。”
张嫣听见了,她心中顿时有计较,面上只是未动声色,径直走出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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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间已是夏至前后。
外头烈日高挂,暑气沉沉,熏得人心焦。乾清宫大殿外,台阶之下,齐刷刷跪着十几位朝廷重臣,他们的汗早已打湿了内衫,额边汗滴流过凹凸不平的皱纹纹路。然而他们神色坚毅决然一如初跪之时,脊背无丝毫松动。
平日里这帮大臣们总是不可一世的模样,此刻却都为了心中的信念跪在此处,与皇上苦苦对峙。
内廷伺候的宫人们对这帮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的大臣素无好感,今日都被他们这不死不休的架势给震住了,震惊之中还有夹杂有隐隐的敬佩。
乾清宫内里自然有最好的避暑法子,外头的热气一丝也泻不进来。可凉意丝毫没有抚慰朱由校的焦虑。他一整日都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木工活计都暂且放置不理了。
高永寿看在眼中,忧在心头,然则计无所出。他陪伴朱由校数十年,对他何等熟悉,高永寿一看便知,朱由校是害怕了,他害怕外头跪着的那一群软硬不吃的老头子。
皇上的老师孙承宗升任兵部尚书,亲自去了辽东守卫,一去便挫了努尔哈赤的势。加之天时转暖,后金抢足了食物,便回到城中休养生息。
战事的局面逐步稳定下来。外患暂歇,大臣们终于有精力操心内忧。
前些日子,初夏天降冰雹,这异常的天时不仅带走了数条性命,还带来了粮食的短缺,民间人心惶惶,而不安定的环境中滋生出流言,说是皇上身边的太监魏忠贤多近谗言,乱政祸国,才让老天爷发了怒。
而朝野内,又有以英国公张维迎为首的一派持不同意见,他们认为皇上登基已过一年,后妃久无所出,日日专宠内监,才致上天降罚。
两派意见相左,做法却是一样的,猛烈对朱由校上疏,朱由校长期置之不理的态度激怒了官员们,直演至今日跪逼朱由校回应的状况。
魏忠贤承担了半个朝堂的积怨,大臣们盯着他的眼神似欲嗜人,他也被吓得不敢再往乾清宫走动。朝臣们上奏的文书被重新送到朱由校的案上,堆得高如小山。就算前一日怒将桌上的文书扫到地上,第二日便会被堆上新的小山。
在朱由校没有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dáàn之前,大臣们就会一直把他堵在乾清宫内。对于这件事,高永寿和如晴帮不上忙,而魏忠贤和客印月二人远避开乾清宫,朱由校信任的老师远在边关,皇后又称病无法前来。
高永寿粗略识得几个字,他当然知道朝臣们在劝朱由校与皇后同房的奏疏里是如何称呼自己“妖媚祸主,误国误民”的。他不是不难受,但眼下朱由校愁眉不展的样子更加让他难受。
高永寿吩咐宫人将“荷花蕊”冰好,给朱由校饮用,望能平息他的焦灼,然而朱由校根本无心饮酒,蹙着眉拒绝了。
正当高永寿百般无奈之时,方成盛静悄悄地进了来。
朱由校抬眼见是他,以为他又是来报大臣情况,厌烦地挥手让他离开,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报了出口:“皇上,信王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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