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前的记忆梳理完毕,可这对现状没有一点帮助。
他仍旧身无分文,可怜又狼狈——果汁都干在身上了,头发又硬又黏。
随便来个人都好,这样丧家之犬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就算是那个莫名其妙把他送去异世界的乌有王也行……
天空完全晦暗下来了。
他站在被灯光染得橙黄的天空下,无所适从、百无聊赖。
身体已经因为疼痛而麻木起来……再这么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呢。
突然间,一辆车子擦着路沿停下来。
“吴先生?”
里面走出一个人。
“吴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头痛欲裂,视线模糊。他对来人虚弱笑笑:“我在看风景。”
说实话,他不大看得清楚,就算看清楚想必也不大能够想起来眼前的是谁。
来人有一头荟萃了夏日明亮阳光的金色头发,伸手扶住虚弱又狼狈的他:“您在开玩笑,您看起来很糟糕,是不舒服吗?”
“好吧,”他顺从地将自己的体重交给对方:“我也许中暑了。”
来人说:“那么,去我那里休息一会儿?”
虽然这样问询,但实际上来人已经不容他抗拒地带着他往自己的车里去了。动作有点慌乱。
有趣……
这个人是有目的而来。是专门到这个地方找他的。
“好啊。多谢。”他不以为意,任由对方将他带到车上。
副驾驶舒服的皮座椅令他轻声叹息。梅丽思安常年坐在魔法黑石的王座上,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东西了?
对方还体贴地为他调低座椅。他顺势侧过身,苍白的脸色泛着一种纤细的楚楚可怜。他抬起眼睛的时候,对方的视线慌乱移开了——那视线带着一点惋惜与懊恼。
有趣。
他问:“是谁叫你来找我?”
金发男人有点尴尬地顿了顿:“没有人,我偶然看见吴先生您……”
他轻声笑起来:“我被奥格斯特府赶出来了,现在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你没有必要对我这么恭敬。其实我不是吴先生……你叫我贝利亚吧,废物贝利亚。”
对方笑了笑:“您真会开玩笑。”
他不再说话。
疼痛与疲倦催促他入睡。
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子在一间酒吧外停了下来。
疼痛不能算是平息,但这具躯体似乎并不比人鱼强悍的肉体难以忍受疼痛。灼热的痛感一旦被习惯,也就不算什么了。不过肢体还因为疼痛显得非常虚弱。开车人搀扶着他,朝距离较近的正门走去。
这时候恰巧一对年轻男女也走到了闪烁的招牌下,推门紧随。
年轻人夹着一支香烟,兴致缺缺地对女伴抱怨着:“名字翻译过来不过是屎黄色,哪里高贵了,还不如吃大排档。”
门开着,年轻人的声音具有磁性的穿透力,这种粗鲁论调令酒吧昏暗光线中时尚靓丽或衣冠楚楚的男女惊讶地抬起眼睛。
搀扶着他的酒吧老板皱起眉,用眼光示意看场人把人弄走。
文质彬彬的侍应身后跟着彪壮的保安。年轻人却无知觉地高谈阔论。
屎黄色?
他眯着眼睛,脑海里忽然划过这酒吧的名字,Brown.
哦,想起来了,这间酒吧他过去经常光顾。
那时候他风光体面,只要一出现,就一定是所有人的焦点。
他也想起来搀扶自己的人是谁了。这间酒吧的老板。自称亚当。亚当,上帝创造的第一个人。标志是一头璀璨金发与好脾气的笑容,为人倒是不坏,是贵公子圈中有名的天真又善良的好人。只是对自己的东西就像小孩子一样执着霸道,如果在意的东西被人贬低,突然就会像喷火龙一样跳起来。
果然,听见那年轻人大放厥词,亚当老板额头上青经暴跳。
气氛有点危险啊……
他又将视线移到那个年轻人脸上。年轻人长相平凡,却有一双过分漂亮的眼睛。
深邃而神秘,沉淀着优雅同危险……这么看来,是故意来找茬的?
不知道为什么,贝利亚对那双眼睛有种无从捉摸的熟悉与好感。
对于他来说,任何感情都如云烟一样缥缈,这种细微的“好感”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体验。
因此他心情很好地轻声低笑,笑声仿佛春月里绒绒软软的阳光,温柔得使人心痒。
“喂,亚当,”他伸出手,“能帮我请那个有趣的年轻人喝一杯吗?当然还有他身边那位美丽的小姐。”
是贝利亚的声音太过令人沉迷,令之前的种种黯然失色。明明苍白而狼狈,然而在那昏暗暧昧的光线中,就好像珍珠在微微发光。
他没有注意汇集在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视线,只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看着他,狡黠而明亮的眼睛带着若有所思的笑意。
他突然知道那种熟悉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
厄洛伊斯。
厄洛伊斯也有这么一双眼睛。
“好的。我会让调酒师为他们调一杯本日最佳,”亚当紧紧搂着他:“你累了,我们先去楼上。”
似乎不愿意让他引起这么多注视,亚当半强迫地将他带上楼的动作有点慌张。几个人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起来倒像是防备他逃走。
呵……
私人休息室里,有一早准备好的名酒。亚当为他斟上一杯。
他接在手里。
亚当突然又犹豫了,像个第一次干坏事的小孩。:“你今天身体不好,不如喝些别的?”
哦,贝利亚明白了,面前的这杯酒有问题。
嗅觉与味觉还不怎么灵光,但是那酒液看上去确实剔透漂亮,贝利亚晃动酒杯,剔透的酒液在杯子里荡出一圈美丽的涟漪:“我真的被奥格斯特府赶出来了,你不用这么紧张。奥格斯特府里应该也已经传出了消息,想必还顺便给出了我的位置……你正是这样找到我的,不是吗?”
亚当尴尬极了,连英俊的面庞都红了起来。他默认了贝利亚的猜测。
贝利亚抿了一口酒液,发出陶醉的叹息,然后一口喝干了它。他举起空掉的杯子:“这样够有诚意了吗?”
亚当有点坐立难安:“我……我可以现在送你离开。”
贝利亚摇摇头:“不要招惹奥格斯特府,也不要对他们言而无信。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我很感谢你让我坐进你的车,否则我现在还在路边做流浪汉。这杯酒——你没有强灌我喝。我们不能算多么亲密的朋友,但是以后我也不会把你当敌人。亚当……”
亚当在他面前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着头,贝利亚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做得很好。”
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两个人明明年龄相近,但无论是贝利亚还是亚当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种长辈与晚辈的相处方式这样熟悉。
就仿佛一位是另一位的父亲与兄长,曾经教导他并且抚养他长大。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贝利亚收回手,亚当也连忙坐直身体。
亚当的耳朵都红了……贝利亚笑了笑,亚当则疑惑地盯着贝利亚看。
贝利亚仰靠在沙发上。
“好了,不必再想,我知道是谁要你把我请到这里来的,也知道是谁要你为我准备这杯酒。我还知道你为什么答应他这件事情……半年前,你的至交好友看上了在你的酒吧里打工的工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