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之前也有过绝望的时候,在明溪煤矿、在消失的灵海,还有在我们谁都斗不过秦叔叔的时候,我都看见过他流露出绝望的表情。但之前哪一次都没这次来的这么彻底,感觉上他真的是没辙了。我光看着就觉得心里难受的不行,想过去劝一劝我哥,没想到他在沉静了片刻之后,却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忙不迭地答应说我在呢,跑过去蹲在我哥身边。我哥他抓了一把地上的白米给我,让我拿那米搓一搓我的脸。我以为我哥的态度这是要转寰了,听他的话,把米捧到脸上,用力地搓了几下。搓下来的米粒噼啪作响,落地后一瞬间便成了黑色。我吃了一惊,不等我哥再吩咐,又抓一把米搓脖子。情况也和刚才一样,凡是被齐长萱摸过的地方,米粒一挨立马由白转黑。我边搓边说怎么会这样,脸上皮都搓破了,疼得我直咧嘴。
我哥见差不多了便叫我停下来,也不跟我多说一句话,站起来往角落里去寻齐长萱。齐长萱还和开始时一样坐在她那张椅子上,睁着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哥。她人似乎是清醒的,可等我哥去解绕在她手脚四肢上的红线时,她却又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双眼睛里神色全无,只是徒然地睁着。齐方过来跟我说,这里头没我们什么事了,咱们出去等吧,顺便把情况告诉白先生。结果我们俩还没走出小楼呢,就在楼梯上碰见了白先生。他掌了一盏灯往上走,两个瞳孔映着灯光,问我们情况怎么样?齐方说你自个上去看看吧,林逸说是死咒,已经放弃了。白先生随即踉跄了一下,扶着夹墙说:“果然是这样……我已经料到会是这样了……长萱她……”他对我和齐方道了声谢,错过我们上楼去了。我们走到楼道口又碰上了齐心,被她拉着左瞧右看,问我们是不是都没事。我说我们只是来压阵的,能有什么事?齐心一眼瞅见我脸破皮了,又追问着说:“你这脸怎么弄的?”
我把情况大体复述了一遍,弄不明白齐长萱为什么那么愿意摸我。齐心说那是因为她能感觉出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她可能还觉得,你是到这来帮她的。说完没一会儿,我哥便也从楼上下来了。我问他接着还有什么要做的,怕他不肯搭理我,迫于无奈叫了他一声林逸。可无论我叫他什么他都不太搭理我,只说他累了,要回去歇会儿。那天一整个下午我都没见到我哥,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看见他坐在门前台阶上晒太阳。光照着他半张脸,显得另外半张脸格外的惨白。我叫他进屋去吃饭,又告诉他齐心说了,晚饭有肉吃。至于吃的是什么肉,我们直到坐上桌才知道。齐心下午在院子里抓了三只老鼠,切成块一半炸了一半烧了,没放什么调料,可是据她说,保准你们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老鼠!
我说它再好吃也就是老鼠,让齐方先吃一个给我们看看。齐方说凭什么我试第一口啊!老鼠?这儿的老鼠吃什么长的这么大?他拿筷子在盘子里拣,突然脸色一变,说这儿的老鼠肉不能吃。齐心还奇怪的问他为什么,看了一眼齐方刚拣出来的东西,跟着也脸色一变。我见他们俩都不对劲,问了一声怎么了,这肉有什么问题?齐方把肉往我面前一推,说老七你自己看吧。他之前拣出来的是一段老鼠的脊骨,我低头看了看,只见那细细的脊椎之间,潜藏着几颗针尖大小的黑点。那黑点长得像蚂蚁,却多长了一对漆黑的翅膀。我脱口而出道:“这不是你们家那什么用的尸蛊吗!”齐方和齐心一起点头,说这些老鼠,一定是从某个养尸地里跑出来的。身上带着尸蛊,所以它们才不怕人。尸蛊畏火但不一定会被烧熟,为保险起见,咱还是挖个坑把这些肉都埋了吧。最后我们又乖乖的吃了一顿野菜,吃完了饭,各回各屋就准备睡觉。
睡到快半夜了,我哥突然叫醒我,说是要跟我说点事。我本来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了,一听他有话说,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我哥手里拿着一根蜡烛,带着我便要往门外走。我看了一眼齐方还在睡觉,下床的时候特意放轻了手脚,怕把他给吵醒了。这么一来我便慢了我哥几步,出了门,见他正站在台阶上等我。他侧着身子对我说:“你如果觉得今天谈不合适,我可以明天晚上再找你。”我赶紧说合适太合适了,你看今晚上这风凉水冷的。可别再等明晚了,不然我这心都被你给挠穿了!我哥没接我的话,前面走着,把我带到要小院里一间空置的房间里。那屋没窗户,我哥进去以后,先把蜡烛点上。他让我找个地方坐下,顺手把门也反锁住。我说什么事还得这么谈?抽了抽鼻子,闻见蜡烛里烧出来一股羊油味儿。我哥说他有两件事要告诉我,第一件事和他有关。
我竖着耳朵认真听着,在我哥的讲述里,没有明确提及他自己的身份。他只说二十几年前第一支探险队从灵海回到北京,那时候,他和他的家人正在湖广一带定居。当时有个人专程从北京南下找到我哥,求他为探险队的事出头。那个来找他的人姓江,他的儿子江诚,是中央党校派给探险队的政委。在外出的这段时间里,江诚和齐长萱有了感情,齐长萱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江诚的。所以当年我哥要救的除了这个江诚,还有齐长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哥说他那会儿真的以为此行只是上京救人,却没有想到,在他到达北京之后,竟被探险队的那一伙人,秘密关押了将近六十天。我听的心尖一颤,问说:“他们为什么关着你?”我哥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想要追查的真相。事实上,在被关押之后不久,我哥就死了。可是他的魂魄依然被封存在原地,直到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
在这四十九天里,我哥的魂魄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肉身,他亲眼看着江诚带人来,把他身上的皮肉一片一片剔下来,放进小炉里焚化。他还听见他们讨论如何处置他的尸骨,有人提议找个小煤矿,做一出人葬。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古怪的做法,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永远困住我哥,好把他从轮回当中剔除出去。我哥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四十九天之后,他的魂魄离体,到了阴曹地府。照理来说这儿就是他的归宿了,我哥却被告知,他的来去没有记录在三界命籍当中。我哥成了阴阳律管辖之外的东西,除了送往枉死城炼化之外,再无其他出路。
话说到这,蜡烛已经烧了快一半了。那股羊油味熏的我想睡觉,揉了揉眼睛,看我哥的时候好像还有点重影。我哥接着说,他从枉死城里逃了出来。他自认为这事一定还能够补救,只要能问出,当年那些人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将他从命籍当中抹去。我哥的还阳在当时引起过极大的震动,地府因此派出大批勾魂灯拘捕他。王大磊便是其中之一,因为丢了灯,所以留在了阳世。我哥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摆脱追捕,此时,当年的探险队已经解散,相关人等也已经各散东西。我哥经过辗转查证,只查到当初队里一个姓周的年轻人。但当他顺着线索查到周家的时候,当年参加过探险队的那个年轻人,却已经带着妻小,先一步离开了周家。那人便是周同的父亲,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我已经基本上知道了。这便是我哥要告诉我的第一件事,他说,接下来的第二件事与我有关。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瞌睡,听着听着,已经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我拿手托着下巴不让它掉下去,问我哥,和我有关的那是件什么事?我哥停下来不出声,一味地看着蜡烛上的火苗。看了好半天他才说:“祖奶奶跟我说过,你本是不应该存在于世的。”他的话让我想起我做过的一个梦来,在那梦中,祖奶奶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她当时是对着我爸说的:你命中不该有子嗣,你这么做,等于是拿命去换!梦里面我爸和我妈哭做一团,然后,梦就醒了。这个梦的内容我从没跟我哥说过,听他接着说道,周同的父母在外逃的第二年,便被人设计杀死。他们死了之后,一直由他们保管的那一条命,也随之丢失了。之后又过了几年,我爸妈才有的我。我哥特意没有把这整件事串起来说,我却听得明白,他的意思分明就是:我爸妈杀了周同的爸妈,窃取了他们周家的那一条命,然后又把那条命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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