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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惦记着沈三爷的安危,虽是勉强用了膳,但到底没什么胃口。

沈采薇又是劝又是哄,好歹让裴氏把一碗燕窝粥给喝了。

见裴氏多少吃了些东西,沈采薇悄悄地松了口气,接着又买一送一的接着劝:“三娘和四郎都还小,要靠着婶婶您呢。为着他们,您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裴氏心里颇苦,吃什么都是苦的,只是她现下听到沈采薇这话,想起膝下儿女,便也勉强抬手吃了几个油炸的果子,然后才搁下筷子:“我且去瞧瞧三娘,她也没吃早膳呢......至于四郎,他现下还不知道这事,我想着,就别告诉他了。能瞒几天就是几天吧。”

“确是这个理。”沈采薇连忙点头应了下来。她见裴氏终于精神了些,便温声道,“婶婶昨日想来也没睡好,今日可要好好休息。”

裴氏点点头,起身往里走道:“嗯,我都知道。”她顿了顿,又道,“三娘你也去歇一歇吧。你还小,正长身体,也要多休息呢。要是累到了,就不好了。”

沈采薇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轻轻的:“我知道的,婶婶放心好了。”

宋氏那头亦是不放心三房诸人,早早的就遣了人来问。听说是沈采薇劝着裴氏用了膳,不免又叹了口气,语气上头很有些欣慰:“咱们家三个姑娘,还是二娘最知事理,最能干。”

宋氏的丫头修竹上来给宋氏倒了茶,粉面上带着笑,细声劝道:“各人有各人的长处罢了。旁的不说,咱们大姑娘一心向学,乃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女,其他人拍马都够不到。”

宋氏抿了口茶,茶水清淡,她嘴里亦有些清苦。她动作娴雅的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淡淡一笑:“就你嘴甜,会说话......只是,若真是论起来,才女这名头又有什么用?倒是平白的多了一肚子墨水、一身子清高。人活在世上,衣食住行、笔墨纸砚,哪一样不是要靠着她们瞧不上来的阿堵物去换?”

修竹小心翼翼的把一碟碟的点心放到案上,听到这里回了一句:“瞧太太这话说的......大姑娘也是您和老太太教大了,虽不耐俗务,多少也是懂的。再没见过您这样编排自己姑娘的了。”

宋氏适才也不过是随口这么一感叹,听到修竹的话只是自嘲一笑,便不再多说了——自己的女儿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女儿,旁人的女儿再好也是旁人的女儿。

宋家本也是书香门第,宋氏少时更是极有才名,要不然也不会嫁给一心专研学问的沈大爷。只不过她到了这个年纪,管了半辈子家,到底还是知道了什么才是实在的。过起日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到了紧要关头反倒都没用。

宋氏用了些点心,把家中大小的事情理了一遍,想起沈采薇的事便开口问了一句:“二娘那边不是要施粥送药吗?准备得如何了?”

修竹连忙应道:“听陈妈妈说,都备齐全了,粥棚子也搭好了,不会有差错的。”

宋氏又叹口气:“二娘的确是不用叫人担心的。”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眸光微微显出刀片一般的锐利,“昨晚那封信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再不许多提。二娘那个丫头也要多交代几句。这样吧,你替我吩咐下去,知道事的也都给我把事情咽到肚子里。”事关沈采薇的闺誉,宋氏也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这种重大问题上,修竹自也是不敢玩笑的。她面上的笑容一收,端正了面色,认认真真的把事情给应了下来。

到了施粥的那一日,沈采薇起了个大早,叫了马车先去粥棚那里看看——因为倭寇还在外边围着,她这次出府还是特意和宋氏打了招呼的。因此,沈采薇也不敢太高调,只叫收拾了个小马车,低低调调的出了府。

沈采薇本只打算去看一看,毕竟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是瞧一眼看看下面的人有没有偷懒或是偷工减料罢,起个监督作用罢了。只是,沈家的马车刚刚上了街道,伺候在她身边的绿袖眼尖瞧见了车窗外的人,便出声道:“姑娘您瞧,那不是贺先生吗?”

沈采薇愣了愣,连忙顺着绿袖的目光看去,果然发现:就在药堂边上,搭了个小棚,贺先生坐在棚下,正认认真真的给人瞧病。

江南的官兵本就不及倭寇凶悍,哪怕是那一夜的突袭,一战打下来都有许多人负伤或是战死。最重要的是,倭寇有火炮,每次攻城一轮炮火下来,许多守城的官兵都要倒下。

伤者越来越多,松江府中的军医统共却只那么几人,加上松江城里的药堂也关了许多,许多伤重的官兵都是拖着没能及时医治的伤在守城。所以,沈采薇才会在施粥的关头想着送些药,好歹也能替那些伤重的官兵缓一缓。

贺先生乃是孀居,虽也有些“男女授受不亲”的约束,但到底不需要像姑娘家一样小心计较。加上到底是医者,做的就是救人的活,也没有人敢嘴皮子坏到说闲话。只见贺先生在自己面上带了个面纱,正仔细小心的替那些伤者处理伤口。或许是因为认真起来的女人看起来格外的有魅力,哪怕是黑黑瘦瘦、不假辞色的贺先生,此时遥遥看去亦是犹如画中观音一般静美端庄。

沈采薇看了一眼,面上掠过几许思绪,忽而从边上拿了帷帽自己带上,转头和绿袖说道:“既然见了先生,不问安总是不好。我先去和先生问个好,你们且等一等。”

“姑娘......”绿袖吃了一惊,匆忙拉住沈采薇的袖子,颇是焦急的道,“这里人来人往乱的很,您可别乱跑。”

沈采薇反手拉下她的手,只是轻轻一笑:“放心,就几句话的功夫。”

沈采薇下了马车,径直走到贺先生边上,待贺先生处理好前面那个伤者的伤口顿手休息的时候上前礼了礼:“先生安。”

贺先生抬眼看了看沈采薇,没说话——因为沈采薇脸皮厚一直赖在岐黄班里,岐黄考试上头的成绩有很不错,贺先生也就再没有抓着她初时的那一点错误就让她离开。只是,说到底,第一印象总是不好改,贺先生一见着她便没有什么好脸色。

沈采薇甚是机灵,从边上的小丫头手里接了盛着清水的银盆子:“先生先净一净手。”

贺先生一贯有些洁癖,加上做医生的都甚是爱护自己这一双手,此时也就没有和沈采薇计较。她把手浸在清水里,认真洗了一下。因为适才处理伤口的时候沾了不少血迹和脓水,一盆水很快便脏了。

沈采薇连忙又殷勤的递了手绢给贺先生擦手。

贺先生被她这样服侍了一遍,也不好再摆出难看的脸色,语气稍稍和缓了一点,问她道:“这种时候,你怎么出门了。”

沈采薇自是不敢说谎,老老实实的把自己准备施粥送药的事情说了。

贺先生点了点头:“勿以善小而不为,你能有这份心,很不错。”她一贯寡言,此时说了这么长长的一句,先是非常满意了。

沈采薇难得在贺先生这里受到这般赞扬,不由面红的笑了笑,自谦道:“先生过奖了。”

贺先生并没有理会沈采薇的自谦,把手擦干净之后便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她侧头看了看站在边上的沈采薇,提点了她一句:“这样吧,你若无事,今日就跟在我边上打个下手?”

贺先生这话却是全然为着沈采薇了。平日所学皆是书册之上,能够正面看着贺先生如何处理伤口、如何治疗患者,显是难得的机会。再者,既然贺先生说是“打下手”,想来也都是轻松的活。

沈采薇也知道珍惜机会的道理,连忙双手交叠,行了个礼,认认真真的道:“先生教导,敢不从命。”

贺先生微微笑了一下,随即抿了抿唇,扫了她一眼:“这样吧,你替我那后面的药拿来。”

沈采薇乖乖的去拿了药。

贺先生随口和她说了一遍药里的成分和效用,沈采薇认真听着,一一的记在心里。这样一来一回,果真是受益匪浅,尤其是在如何处理那些炮、箭、火等伤口上。

倒是绿袖,一个人在马车上等了大半天,心都要焦了一半,且不说没能把自家姑娘等回来,抬眼一看——自家小姐反倒悠悠然的在哪里打起下手了。绿袖急的不得了,也坐不住了,赶忙下了马车跑过去。

沈采薇正在边上收拾绷带呢,见了绿袖方才想起自己今日要做的事,摆了摆手道:“你先替我去粥棚那边瞧一瞧,迟些再来接我便是了。”

绿袖急的脸都要绿了又拿沈采薇没法子,只得领了命令,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沈采薇跟在贺先生后面,见她轻车熟路并且好不嫌弃的处理着那些看起来严重难看的伤口,心里既是佩服又是景仰。

不为良相即为名医,贺先生这般的才是真正的医者仁心。

只是,还未等到傍晚,绿袖那丫头就又跑来了。

沈采薇很是无奈:“不是叫你在粥棚看着吗?”

绿袖跑的一脸通红,就像是红彤彤的苹果,她激动又欢喜的道:“姑娘,三爷回来了。太太叫您也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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