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结业礼了,女学里亦是准备放一个月的假,让学生们在家准备准备。
因为这个,几门选修课的考试都是在安排在二月初的时候,打算让女学生们放假前考完的。贺先生的岐黄课自然也不例外。
因为贺先生受了一些寒气,身子不太舒服,便使唤着沈采薇替她整理卷子送到校舍去。
沈采薇抱着卷子跟着贺先生进了屋子,先是替她放好卷子,然后又起身去把大开的窗户合上一些,口上道:“现下春寒料峭,先生身子又不好,还是不要吹风的好。”
贺先生乃是孀居,屋内布置亦是不喜华丽夸赞,除开边边角角之外素淡的只余下黑白二色。便是窗边摆着的也是一盆水仙花,花瓣舒展开来,是娇娇的白色。
因着适才窗户大开,屋里的温度亦是有些低,那水仙花的花香被室内的温度一冻,更显得香远益清,冰凉凉的了。
贺先生先是在榻上坐下,听了这话只是一笑:“哪里要这样仔细?”她到底身子不好,低头咳了咳,用帕子按住嘴角,轻轻自嘲道,“不过是旧疾罢了。”
沈采薇给贺先生倒了杯热茶递上去,温声道:“好在这段时间都已经忙过去了,先生得了闲,正好可以好好养一养身子。”
贺先生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行了,若无事,你便先回去吧。我也要歇了。”哪怕是病着,贺先生也依旧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语气亦是冷淡淡的。
这分明便是委婉的送客词,沈采薇见着贺先生面上略有倦色,也不想再打扰便点头退了下去:“那学生就先告退了。”她抬手一礼,裙裾便如轻缓的流水一般在地面上掠过。
贺先生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她叫住了:“等等,你替我把这本手札交给温大家。”
沈采薇闻言便停了步子,小心的从贺先生手上接了那本厚厚的手札,墨香淡淡的。沈采薇用手垫了垫,这手札倒是挺厚实的。
贺先生的目光在那本手记上一掠而过,微黑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惆怅,语气少见的柔和下来了:“我少时学医,受了温家许多恩惠,一直都记在心里。这手札记的是我游历行医的心得,只盼着能交到温家手上,也算是有始有终。”
沈采薇心中一凛,更添几分郑重,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学生会亲手交到温大家手上的。”说着又礼了礼。
贺先生抬起乌黑的眼睛认真的看着沈采薇,然后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沈采薇可以离去。
沈采薇拿着那本手札径直去了温先生处,说清来意之后却被温先生拿着书卷敲了一下头:“傻丫头,平日里瞧着机灵,这时候怎就看不透了?贺漪让你亲自送了这手札,还不就是想要让我把这手札留给你一份?”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素来冷淡的面上显出几分惋叹来,“贺漪这是看重你呢。只是她一辈子孤零零的,无儿无女,清净惯了,到了这时候也不愿意再多一个弟子拖累。所以才借了你的手把这手札交给我,即可还了温家的人情,也可叫我明白她的心思——替她教一教你。”
沈采薇怔了怔,思及贺先生平日里外冷内热的行止一时说不出话来。
温先生此时已经缓过神来,端正起面色,垂眸望着自己的小弟子,郑重的问道:“采薇,医者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不知你可有这一仁心和毅力行此之道?”
沈采薇沉默了片刻,随即便点头道:“既然贺先生看重我,想必我亦是有此天赋。”她仰头看着温先生,目中闪过一丝决然,认真的道,“先生,我愿学。”
温先生的面容便如冰雪消融一般的显出几分笑颜来。她拿了手札收好,然后才和沈采薇交代道:“我先把这手札拿回去,迟些会让人抄一份给你的。”
沈采薇点头应下,她和温先生谈了一点儿关于结业礼的事这才告辞出门。
因为心里头惦记着学医的事情,沈采薇走的有些慢,到了门口的时候外头等着的绿焦和绿衣早就急坏了。
“姑娘快回去吧。家里来了贵客,老夫人也打发了人来叫您赶紧回去呢。”绿焦性子急,第一个就耐不住。
沈采薇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道:“是哪家的贵客啊?祖母怎么叫起我来了?”既然是能够让沈老夫人出面招待的必是德高望重的来客,哪里用得着这样急匆匆的叫小辈上去。
绿衣扶着沈采薇上了马车,见绿焦没说到点上,抿唇一笑便悄声提醒沈采薇:“姑娘不知道,是李家的长辈来了。”
李家的长辈这样千里迢迢的从京里赶来,为的是什么沈采薇心里自然是知道的。她不由得低了头,咬住了下唇,想起李景行和自己的亲事,她心里第一次有了点真切的羞涩。
绿焦和绿衣这时候心里亦是替沈采薇高兴,面上都带着笑。马车一路安稳的到了沈府,两个丫头就赶紧的拉了沈采薇去换衣裳,奉的却是沈老夫人的吩咐:“老夫人说了,让您好好打扮打扮,第一回见面,总是不好叫人看轻了去。”
沈采薇这时候忽而想起李景行之前那句“你今天很配红色,今天穿得很好看”,一时脱口而出道:“就换那件玫瑰红绣杏花桃花的褙子吧。”话声落下,自己就先羞红了脸。
绿衣依着她的话拿了那件玫瑰红绣杏花桃花的对襟褙子给她换上,下头配着的绣折枝玉兰的粉色长裙,玉兰花蕊处缀着米粒大小的珠子,既显得仔细又很是低调。绿衣左右瞧了瞧,随即又捡了一对颜色正好的红石榴耳坠给沈采薇带上。那耳坠上面串了两颗水滴状的玉珠子,下面则是整块红宝雕成的石榴,用金线串着,晃动的时候珠光摇曳偏又显出几分少女的灵动娇俏来。
因是见长辈,也只是随意的梳了个温婉的瑶台髻,上头有一对儿的祥云头碧玉簪子,看着温婉又大气。
沈采薇想着也不好多耽搁,便连忙带着丫头往沈老夫人的院子去。
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因着李老夫人身子不好,这回来的是李景行的二婶,李家二太太文氏。
许氏虽然是李老夫人的亲侄女,但李老夫人却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为着许氏,她可是赔上了自己最得意的长子,怎么想也不甘心。不喜欢的人,自然是哪里看着都是不喜欢。许氏生的灵秀清丽,因着体弱多病颇有姣花照水、弱柳扶风之态。所以,李老夫人恨屋及乌,到了后来便连那些柔弱温婉些的姑娘都不喜欢,觉得这些姑娘都是菟丝花,撑不起门面。轮到替二子选妻的时候,她便特意挑了当年兵马大元帅的幼女文氏。
文氏既是武将之女便颇有些爽直精明的脾气,好在李老夫人本就是和气的性子,本就看重了文氏的性子,索性就把家中事务尽交给了这个二儿媳。两个你让我、我敬你,倒是有些婆媳和乐地模样。这一回,因着李从渊是个光棍,李景行的亲事亦是只能交给文氏来了。
沈采薇进了门,正好见着一个高个的妇人配坐在沈老夫人边上,想来就是文氏。文氏比一般的妇人显得高一些,但身形匀称、举止得体,倒显得气度过人。
沈采薇远远看了一眼:她穿了一件镂金百蝶穿花大红对襟褙子,外边罩着石青色绣折柳的纱衣,下面则是碧绿色撒花长裙,真真是色如春花耀人。
沈采薇深深的吸了口气,缓步上前一一见了礼。
沈老夫人把她揽到跟前和文氏介绍道:“这是我家二娘,”又和沈采薇介绍,“这是李家的二太太。”
沈采薇垂了头,又对着文氏礼了礼。
她悄悄打量,这才发现上头的文氏竟也是个少见的美人:她面如银盘,柳眉轻扬,凤眼带笑,真有几分顾盼神采,只有嘴角和眼睛显出一点细纹透露了年纪。
文氏早就上上下下的把沈采薇打量了一番这时候听了沈老夫人的介绍,不免一笑,拉了沈采薇到自己跟前,轻声赞道:“真是个好孩子,花朵似的人。”又把手上的翡翠镯子褪了递给沈采薇,转头和沈老夫人笑道,“我家也只有两个哥儿,第一回见着这样可人的姑娘,倒真是喜欢的不得了,恨不能抢回家去呢。”
沈老夫人只是一笑:“真是过奖了。”
文氏本就是不耐套话的性子,赞了人后便说起正经事:“您也知道,我家老夫人特特遣了我来实是有件大事要来府上商量。”说这便从边上的丫头手上接过木匣,打开之后才把里头的帖子递上来,“这是我家十五郎的庚帖,您瞧一瞧。”
李家本家人口众多,李从渊兄弟二人在那一辈里排行分别是第七、第九。因着许氏婚后久久不孕,李景行的排行不免落下许多,认真论起来,正好是十五。
沈老夫人微笑着接了庚帖,认真瞧了瞧才道:“贵府有心了。”
文氏心知沈老夫人是满意了,心中大定,含笑道:“我这厚脸来讨二娘的庚帖,哪里能不费心?”她头上戴着一支五凤朝阳挂珠钗,珠光摇曳,笑起来的时候分外明丽。
沈老夫人看了裴氏一眼,裴氏会意的取了沈采薇的庚帖递上去。
文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