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语声中的惊疑不定，令他们一大一小停止了你来我往的眼神对战。
那镜池将目光转回到我的身上，脸上挂上了痞痞的笑，回道：“这虫体在你体内可是呆了有一段时日了，莫不是，你一点儿都没有觉察。”
我听得他语气带笑，却是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这些日子，我比以往要贪睡得多。自启程去姚城，我便常常觉得困倦，极容易入睡。这在从前来看，其实是个异状。
“看来，你确实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虫体袭身。”镜池见我静默着不语，略微翘起嘴角，“此虫来自南疆，是为腐虫之母虫。按常理，只有腐虫聚集之所，才有可能出现这红母虫。”
我不由抬眸紧盯着他，等着其下文。
镜池缓缓踱步，足靴停在距离那摊黑血一步处，莫测高深地接着道：“若是主动袭击腐虫，母虫作为群首，定是会于第一时间对袭击者发起攻击。然，这得看□□出母虫的人，喜欢采取何种方式。有的人善利用腐虫聚形，以人形攻之；有的则是喜藏利刃，浸染毒物的锋刃是往往是引诱之物。利器中藏匿的母虫才是真正的杀机，趁着对方不备将其附着在身。即便暂时杀不死对方，也能在之后利用母虫完成。”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于我，却是每分每秒听得惊魂。手不自觉地发颤，我几近克制着不让自己声音发抖：“母虫如何完成对其的杀戮。”
“附梦。想必你已经经历了幻境之苦，母虫善于利用被控者内心的薄弱地带。你最害怕什么，它就会变成什么。攻其不备，杀人无形。”镜池微微侧头，俊秀面容上多了些不明意味，“时而幻化为你最爱最想念最无法割舍的人景物，时而又是最可怕最凶狠最疯狂的魑魅魍魉形态，还有时，则是最为奇诡的幻海之地。”
最无法割舍，与最为奇诡的幻海。
我眸光越来越亮，牢牢锁住他的脸，对其道：“我遇到了前后两种。”
镜池默了一瞬，怪异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故作大悟：“难怪你能睡那么久，那幻海是最为难破之境。但凡是入境之人，最终可都是生生地被困死在里头。神魂全消，躯体干枯。”
他说完忽地一笑，敛尽了适才的古怪眼神，对我道：“你可是这么多年来，少有的从幻海里逃出来的人。这倒是让我十分好奇，你是用了何种法子逃出生天。”
这话里极为犀利，已是毫不留情地探问着我在幻海里经历的一切。
镜池有着一双极为好看的丹凤眼，此刻他墨瞳里倒映着我略显苍白的脸庞，随着我的缄默，墨瞳里的色彩越来越深，已是暗藏漩涡。
他与我目光相接，我们均是不相退让，一时之间彼此僵持着。
“小姐姐才刚刚醒过来，你不要强迫她去想那些梦了。”却不想小童子出了声，澄明大眼直直将镜池望着，“你自己都说了那个什么海是最难的，小姐姐从里面逃出来，一定经历了许多不容易的事。你让小姐姐去回忆最不喜欢的事情，她当然不愿意告诉你。”
听此，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小童子。
小童子哪知道自己一番话，引得目光齐聚，不由有些羞赧开口：“我…我的娘亲曾经对别人说过，一个人不容易的时候，便是他有苦衷的时候。若是一个人不愿意告诉你什么，就不该去问了。”
“所以，你这样强迫小姐姐是不对的。”末了，还不忘再补充一句。
小童子偷偷瞅了镜池一眼，见着他喜怒难辨的一张脸，其不由得缩了下小身子，而后蹭到我身边。
他神色间又恢复那种高深莫测，有意无意地往小童子身上溜了两圈。
“小娃娃，你是不是觉着你姐姐醒了，便可以把你的救命恩人一脚踹开？”他语气凉了又凉，连我听着都觉得不妙，“让本郎中告诉你们俩一个事实。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是我发了善心，从阎王爷那里给拎回来的。所以…”
他故意顿了顿，半眯着丹凤眼，闲闲地再次开口：“不让你们给本郎中做牛做马，是我心肠好，有仁有义有情。可这不代表，你们可以来教我如何做事做人，明白么。”
我极轻地瞟了他一眼，不想他反应极快，瞬时已是趋近我。
见他面色微厉，我倏地将摊在一旁的被子扯到了胸前，堪堪和他隔开：“你可别乱来。”
“啧，我不比你。”他忽地将我双手擒住，边把身前的被子扯开，边言语，“如果你不想我动粗，最好乖乖地把我的话听完。否则就以你现在这虚弱的体质，任是谁都能往你身上刮几刀。”
说完他便是仔细地将我穴位上的针具一一取下，再将炙烧过的艾绒尽数撤下。针具在皮肤表层留下了点点淤血，我将手轻轻盖在其上方，看着他将身子侧过。
闻得他徐徐道：“你虽是破梦而出，但母虫之霸道实属罕见。其先前制造梦境于你，扰乱你之神魂，为的是日后能够成功操控你的躯体，令你在梦境中消亡。假若母虫的意图达成，便会生其子，也便是由腐虫来吞噬你的驱壳。在此过程中，它定然会给你制造多场梦境。现在我要问你，你如今仅仅只有两个梦境么？”
他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将我看着，我想到他刚才的话，微微启唇：“只有两个。但你说是母虫给我制造的梦境，可若我见的是未曾谋面的人，那又作何解？”
镜池本专心听着，闻言明显一愣，重复道：“见的是未曾谋面的人？既然是没见过的，又怎么会出现在它创的梦境里。母虫所有行为，都是建立在被附着者身上。即使它们有原主驯养，但并不能按着原主的意愿创梦。你所见到的梦境，均是母虫根据你个人的意识所制造，不可能存在未知之数。”
闻言我不觉低下了头，心里已是想到那次行车途中，我所梦见的那个女人。
镜池见我如此，却是若有所思道：“也有可能是我未了解全，毕竟这东西邪性得很，有些地方是医书上未曾提及的。不过依我所见，你被其附梦险些死在幻海里，身体已是大有亏损，难保今后不会再出现异症。距离此船抵岸也不多时了，我最多能给你稍稍调养一下，以后你或许会出现夜梦难安的情况，而这就是被母虫附梦后的代价。”
他的意思是，夜夜难眠么。
眼角余光处，被他扯开的被子已是染了血，我不由再次望向那滩暗红，整个人发起呆来。
镜池察觉到我的走神，顺着我的视线而去，丹凤眼又是不自觉地一眯。
他眸光一转，便是离开了木床旁，迈步至房内木柜处。
这船虽比不得商船，但好歹船首舱布置得干净整洁，倒是要比那货舱要好许多。房内除却一木床外，还放置着一张木桌台，一把长靠椅，以及几个木箱笼、木柜子。
柜子贴着墙板而立，箱笼放于其侧；木桌台则安置在入门右手处。
左侧壁上开着一扇窗口，方便阳光照射进来，而长木椅正好放在这个位置。
镜池从柜子底层取出一青色瓷瓶，抬手将其拎至半空，轻轻摇晃了下，而后才对我与小童子道：“我要做件毁尸灭迹的事，你们俩若是害怕，最好把眼睛闭上。”
我并未回答，但小童子已是在我身后出声：“我不怕，不用闭眼。”
镜池微点了点头，将青色瓷瓶打开，步子朝着地上那滩暗红而去。
“这是江湖上的销骨之物。”他边说着边将瓷瓶口倾倒，只见淡青色的液体垂直落向那红母虫，液体一触到虫体便将其腐蚀殆尽，影迹全无。
“如此，倒是不用担心它死灰复燃。”我听着他如此说，“这东西倒是好用，也不枉费我救了那个人。”
这东西与我从阴月惟那处所见的太过相似，同为青泽，同是销骨之物。脑中浮现出一个可能，我看向镜池手中的青色瓷瓶，越看越是觉得可疑。
“这销骨之物，难道是你所救之人的？”我探询出声。
镜池见我对这瓷瓶如此着紧，不由回忆道：“说是救，也不过是一时凑巧罢了。这东西的主人将其赠予我，说是身上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
阴月惟曾经说过，他身边有过十六个专属护卫。除却死在山林里的，还有其他几人声讯全无。
当初为了找寻这批人，其不惜将信号弹放出，惹得那怪物找到我们的洞穴。
如果不是因着这个，我也不会身体被红母虫侵袭，险些丢了性命。
现如今，我猜测他们当中很可能有人遇到过镜池，并最后将这独特的青泽给了他。
我心绪千转百转，缓缓言道：“那么你知道那个给你瓷瓶的人去了何处么？”
镜池回道：“最后见他于姚城海港，一商船登船口处，似乎要去西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