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三娘忍泪点了点头,说:“没错,就是四小姐罗白芍,死的好惨哪。”
何当归脸色一白,青儿揽着她悄声问:“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怎么她一说四小姐死了,你立刻就提起罗白芍?罗白芍不是进宫当娘娘去了吗?”
何当归想起上个月做的那个噩梦,心中百绪陈杂,也悄声回道:“我上月在梦里听说……罗白芍死了,死在了一所蒙古兵的军营里。”
戚三娘也听到了何当归的悄悄话,纳罕地睁大眼睛问:“没错,正是如此,三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顿了顿,她接着说下去,“奴家带着孩子流落街头之后,终日衣食无着。想起老家庐州或许还有些亲人和田产,我娘亲是正室,也给我准备过嫁资,当年都没动过。我想回庐州来,又不敢孤身上路,用身上所有银钱买车一辆,马两匹,又雇了个车夫,想等东西两府出远门的熟人,搭伴一起上路,最后等着的却是二小姐、四小姐和祁小姐的车,她们是上京当娘娘去的。”
“祁小姐是谁?”青儿问,她一直好奇,罗家找了谁来顶替何当归的选秀名额。
廖之远关注起来:“罗家入选的娘娘,死在了蒙古军营?这怎么可能。”
戚三娘道:“是真的,她们是最早送往京城的那一批,车马随行一切从简,据说是罗家为了感谢天恩浩荡,所以裁减了东西两府的用度,捐银两万赈灾。四小姐她们的马车也是府里准备的,三名小姐一人一辆,各有几名丫鬟嬷嬷在车里伺候着,只有驾车的人是他们派来的公公。那祁小姐名叫祁沐儿,她是东府里新认祖归宗的表小姐,原是故老爷罗杜仲当年在外面跟一个买鱼女好了,生了个女儿叫罗蔷。罗蔷是私生女,做了祁盐商的外室,生了个闺女祁沐儿还是私生女。”
青儿听得十分不可思议,看着何当归惊叹:“她也是罗家的外孙女?那不就跟你一样了?”
“不一样,”戚三娘接道,“罗老太君一直都知道有罗蔷这么个庶女,也知道祁沐儿的存在,可三小姐你的娘亲是大罗老太太所出,罗蔷的娘却是罗老太君的眼中刺。这件事在我们西府那边早已传遍了的,多年来那个罗蔷一直希望认祖归宗,可老太君根本不甩她,后来罗蔷生了个又水灵又讨喜的女儿,又领着女儿来看外奶奶。老太君也是勉强应付,说祁沐儿认祖归宗的事找她说不着,祁沐儿既然姓祁,讨身份自然得去冲祁家伸手。”
青儿托腮思忖,道:“祁沐儿在澄煦时,还给你下过一回绊子,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事跟你有仇?”
何当归不在意地笑道:“若是相同经历的都变成了仇家,那人的心眼就比蚂蚁更小了,我也不是罗府的宝贝疙瘩,她何必拿我作伐。”
戚三娘继续说:“所以这一次三小姐你去了,老太君又想起她来,让大老爷带着钱帛把她讨过来,拜了祖祠,正式认了外孙女,四月初二出发,上京当娘娘去了。奴家的马车就远远随在她们的马车后面,图壮个胆,半路上,我远远听见她们在马车里闹哄起来,我探头一瞧,原来是四小姐跟祁小姐闹起来了,让二小姐的那个女保镖把祁小姐的嬷嬷绑了,四小姐又亲自大耳刮子打祁小姐,打出来一脸的鼻血。隔日又听前面车上说,四小姐的人不见了,他们疯找一通,实在找不到,就商量着上报四小姐感染时疫死了,尸身火化了。二小姐不依,那些公公就说,再报一个她也染了时疫,直接发回本家,也不能重新议亲嫁人,只好庙里当姑子,二小姐才吓得不敢再言语。”
“后来呢?”何当归问,“你们怎么遇上的蒙古兵?”
廖之远沉声说:“当年的百万元兵已全部铩羽,只有小部分骑兵为大明收编在西北和东北,人数不足五万,由圣上的心腹和宁王共同掌管,只守边境,无旨意不得穿州过省,中原不可能有蒙古兵。”
戚三娘又流出泪来,抹脸说:“隔日,二小姐和祁小姐的马车入了京城,我的车是继续往北。走了几里地,到了没有人烟的地方,奴家突然哈欠不止,身上滚烫难受。然后那赶车的车夫马平安就露出了强盗嘴脸,压着奴家施暴,完了又夺了我的包袱和儿子,驾着马车跑了,将奴家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地。”
“哈欠不止,全身发烫?”何当归皱眉,“你中了春药。”
戚三娘点头道:“我刚要羞愤自尽,四小姐突然从一旁草丛里窜出来,说要带我回扬州,我一想,好死不如赖活着,回扬州找大少爷吧。谁知沿途每走几里地,我就哈欠一场,发作一回,然后就有路人来非礼,而且每次一到这个时候,四小姐就没人了,我连求助的对象都找不到。如此反复几次,我才醒悟过来,她在对我下药,让我做娼妓替她赚路费。她一招徕到生意,先收足了银子,再用药迷了我,任凭那些人渣欺辱我,她自己躲到一边。”
青儿听得打了个哆嗦,骂道:“罗白芍真不是东西,她没路费自己要饭去呀。”
“于是我又想死,”戚三娘擦眼泪,“可临死之前也要捉弄她一回,我找到了她那一瓶歹毒的药,强灌着她吃了两口,把她推到大路上。过一会子来了辆华盖马车,车夫叫她让路,她却笑嘻嘻的脱衣服,车夫问里面的主子怎么处。里面的主子下了车,是个极英俊的年轻男人,突然说,她看着眼熟。男人的随从说,她是罗家四小姐,曾在罗府见过一回,上次也是拿着毒粉当玩具,药了她自己的祖母。”
何当归蹙眉,年轻男人?还见过罗白芍药老太太,莫非,那人是朱权?
戚三娘的声音转为忐忑:“四小姐自己把自己脱得只剩一个肚兜,在大路上调笑那个年轻男人,男人想了想说,送到后面去。那随从就拎着四小姐飞了。等马车走后,我心中好奇,就跟过去看,走了不到半里地就听见一大帮嘈杂的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喝酒赌钱等等的说话声,但那些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走进了看见野地上并排十几个蒙古包,出来的军爷打扮的人,也是带着皮毡帽、留着卷胡的异族打扮,我才知道他们是蒙古兵。”
廖之远问:“什么地方?你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戚三娘想了想说:“是京城往西北去的官道边上,离京城不到一百里。”
青儿则很关心罗白芍的下场,问:“罗白芍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活活杀死的呀,”戚三娘面露点点惊恐之色,“我听到其中一个蒙古包中传出四小姐的声音,哭得比杀猪还惨,我已知道不好了。那些蒙古兵在道路两头来回巡逻,我藏在草丛里不敢出去,彻夜都听见四小姐大哭大骂,骂蒙古大兵,骂老太君和二老爷二太太,骂我,骂柴小姐,还骂了三小姐你。”
青儿气道:“罗白芍干嘛骂她?”
戚三娘擦泪摇头:“人临死前,都得向阎王爷告状,还不把素日看不顺眼的都捎带上。她骂祁沐儿骗她下了马车,骂三小姐你勾引风家少爷,骂关二少爷没用,连三小姐你一个弱女子都制服不了。骂到高亢处就断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光身子的大兵从帐子里钻出来,往草丛里投进个东西,我定睛一看,是一只人手,生生给拗断的。后面又陆陆续续地扔了另一只手、脚、手臂,最后一颗头颅滚到我脚下,我一看是四小姐的头,上面没有头发,没有头皮,流血泪瞪眼看我,我吓得昏死过去。第二日我醒过来,军营已拔寨走了,我在那块野地上捡到几粒银子,用那银子当盘缠来了庐州。”
四人沉默一会儿,青儿打着哆嗦缩成一小团,一手巴着她哥的胳膊,一手抓着何当归摇晃,恳求道:“咱们别乱跑了,还是回船上安全,咱们回去吧,叫来孟瑄当保镖。”古代完全没有治安哪,不把人命当回事!
廖之远睨了何当归一眼,问那个罗白芍拿毒粉药她祖母时,都有什么外人在场。何当归想了想,用最小的音量告诉他,有两个漕帮少主风扬的朋友,在罗府做客一段时日,后来据舅舅陆江北说,那二人中有一个是宁王。廖之远顿时面色凝重,握紧了衣袖下的拳头。
戚三娘连忙求救道:“三小姐你别走哪,管管我吧,现在我举目无亲,只有你这么一个熟人了!”
何当归问她:“你不是已回老家来了,难道家里不管你?”
戚三娘呜咽着说:“大致听闻我的遭遇后,我爹给我一百两银子,断绝了父女关系,一棍子撵出家门去。我又拿着这银子在本地买了座四合院,想再开个豆腐作坊。安顿下来后,我惦记我的幼子,上衙门报了官,才知道官府刚截获一批诱拐孩童,其中就有我儿子。”
“阿弥陀佛,”青儿奇道,“丢了的小孩儿这么容易就找回来了?那太好了!可你们怎么不好好过日子,又变成乞丐了呢?”
戚三娘泣道:“在县衙里,我说出我儿身上的胎记特征,登基手续领回了儿子,谁知第二日我儿子就高烧不退,口中胡言乱语,请大夫吃药都不见效。有个神婆来敲我家的门,我开门一看,就是当初在扬州逼我贱价卖房子的那个马神婆。她问我家是不是有小儿生病,又问我是不是背了人命债。我听她说的准,我可不就是背了四小姐的人命债,连忙问她解救之法。她给了我一包药粉,我给儿子吃后当时就好了。只是要价非常贵,十两银子一包不还价,否则心不诚,吃了也不管用,只吃了五包我家就再拿不出钱了,可我儿的病还没好。去问戚家要,门都不让进就骂出来。”
青儿听到这里,恨铁不成钢地说:“什么神神鬼鬼的,你连这也相信?罗白芍死了就死了,又关你儿子的病什么事,你不信大夫却信神婆,就这样白白搭出去一份家产,你真是该骂!我要是你亲爹,也要被你气死了!”
何当归轻拍一下拦住青儿的话,慢慢问戚三娘:“你是说,你的儿子被一个叫马平安的车夫拐走,找回来之后立刻生了病,然后就有带着灵药上门的马神婆,让你用高价买她的药?”
戚三娘点了点头,复又哀求道:“发发慈悲吧,我儿是罗家的血脉,三小姐您也是罗家出身的人,就发发慈悲救一救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