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京城地处偏南,与江南所隔也不过一条江水而已,如今江南的洪水泛滥,京城也难免遭些殃及,且不说有多少灾民蜂拥而至,便是那连天的‘阴’雨,也叫人苦不堪言。舒悫鹉琻
许是人在‘阴’雨天气时心情也会格外‘阴’郁,乐璇便立在回廊之中瞧着这不肯停歇的雨幕,重重地叹气。
只有乐璇可以体会得到,这赈灾的任务安在玄凌珏身上,是个多么艰巨的任务,她曾多次查看过天朝的账目,看起来是个繁荣昌盛的躯壳,却早已经外强中干,真的要让国库拿出万万两银子去赈灾,恐怕到了农耕时候便要捉襟见肘了。毕竟到了那时候,可有许多费用要支出的。
整整一个二月,京城便笼罩在这样一种‘潮’湿又‘阴’冷的环境下,玄凌珏却始终将自己忙碌成一个陀螺一般,一刻都不得清闲。与其说他在想办法赈灾,倒不如说他在想办法集资,皇上只给了他三百万两的赈灾款,面对着江南五个郡将近千万人的灾民,这点赈灾款连买他们的口粮都不够。
若拿不出钱来,所有的设想都永远只能是设想。
乐璇手中的银子也并不十分宽裕,因为当初为了帮十二抵御林海国,她便已经‘花’了一大笔银子,又买了不少茶山,她如今手中可以流转的资金,绝对不足以抵御这千万灾民。
乐璇皱眉,朝堂上众多人都在等着玄凌珏出丑,她绝不可以袖手旁观!
百里失笑见她的模样,不由得冷哼:“用钱而已,你用得着这么愁眉苦脸么?我甄家把钱都给你偷出来不就得了,多大个事儿!”百里失笑微微撇嘴,那甄家是整个天朝的大银号,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也不算过分,反正是个为富不仁的家族,在大难临头之时让他们放放血也没什么不是。
乐璇无奈摇头:“甄家失窃,紧接着我们就有了银子,傻子也会知道是我们偷的好么?”
百里失笑却极不以为然地冷笑:“知道又怎样,我百里失笑向来是以邪教自居的,偷他几个钱算什么,灭了他们的‘门’他们不是也只能乖乖受着?”
“可他们会将这笔账算在珏身上,珏才刚刚回朝,便要带上一个指使他人盗窃的罪名么?”乐璇叹气,“到底是该想个办法让这些富得流油的家伙自己肯掏腰包才是。”
百里失笑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一般,‘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乐璇你吃什么伤了脑子了吧?那些富人,向来是属貔貅的,看见钱比狗看见‘肉’都积极,但是让他们拿钱,就是要从他们身上割‘肉’啊!”
乐璇微微眯了眯眼:“那便将那些富人统统凌迟了又能如何!”乐璇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精’明的神‘色’,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法子。
乐璇抬了抬眼睛,越过了百里失笑的身影往耳房喊了一声:“茗燃,走吧,我要入宫去。”乐璇突然很感‘激’自己这个佛王妃的身份,在她想要去见任何人的时候,都不会受到太大的阻滞。
百里失笑却微微皱眉,乐璇这‘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他有些迟疑,她真的知道她要怎么做了?不会惹火烧身?
“王妃,”鬼瞳随着茗燃一同从耳房中走出,还拿了油纸伞和蓑衣,不去瞧百里失笑,只是郑重地瞧着乐璇,“前几日八皇子不止一次到商号里说想要见您,您一直推说不见,如今入宫去,恐怕还是会遇见的。”
乐璇眨了眨眼睛,她似乎忘了,八皇子从听闻了玄凌珏接管赈灾事宜开始,便托人来告诉乐璇说他愿意将钱先借给她们用,可乐璇却始终不想接受这笔钱,倒不是说她害怕由她们来还钱还是怎样,她只是觉得八皇子这种无事献殷勤的情形有些诡异。
雪中送炭么?心系灾民么?大义疏财么?
他为何不捐些银子来,反而要用一个借字?
她可不想通过这次赈灾,提高他八皇子的贤命,而最后她却还要背负着亏欠他的大笔债务。
乐璇微微垂了垂眼帘:“若真的遇见,便见了也无妨!”乐璇侧眼瞥了百里失笑一眼,才带好了斗笠蓑衣,在茗燃的撑伞下一路离开了回廊,空‘荡’的回廊上便只剩下了百里失笑与鬼瞳二人。
乐璇不曾回头,却仍可以强烈地体会到两人身上不断散发的尴尬氛围,好像是百里失笑喝多那一次回来以后他们便是这种状态了,让她不止一次地好奇过那日他们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鬼瞳不愿多说,她便也始终不曾细问。
反正两人的苗头不对就是了!
冗长的回廊里,两个人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站着,静默了一整个午后。
乐璇却没有这罗曼蒂克的时间,她正满心掂量地一路向太极宫而去,这样一个雨幕缠绵的午后,应该不会有人不在自己的宫中吧?
当然也包括乐璇名义上的姐姐乐菁。
乐菁居住的子衿阁种了满院子的湘妃竹,伴着细碎的雨声,竹叶簌簌地发出声音,十八皇子的读书时透过竹叶潇潇,朗朗传出,带着几分书院的气息。
一个粗使丫鬟领着乐璇一路进了正厅,乐菁只穿了一身鹅黄‘色’的便服,冲着她清浅安稳地笑,而还不等她开口,便听见乐菁身后的乐薇一脸不屑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乐薇在她们姐妹三人中个子最高,人也略显得壮一些,一身桃红‘色’的衣服更是将她的身材扩大了两分,乐璇上下打量了乐薇片刻,那白皙的皮肤似乎有些许的雀斑,鹅蛋脸也有些圆润,这幅模样……乐璇微微抿‘唇’,不再将目光停留在乐薇身上,只是恭敬地朝乐菁一拜:“宛妃娘娘吉祥,妹妹回京城也有些时日,总是想着等雨停了再来瞧姐姐,等了许多人也不见放晴,便只好找个雨小的时刻来叨扰了。只是不想二姐也在,是妹妹打扰了姐姐们‘私’话闺语了么?”
乐菁无奈轻轻摇头,伸手去牵她的手腕:“薇儿是什么脾气的人,萱儿你还不知?若是为了她这一句话折煞了我们姐妹的情谊,可不是怨得很?快来陪姐姐坐坐,让姐姐瞧瞧你,这些日舟车劳顿,累坏了吧?”
乐璇浅笑,无视了余光中乐薇那怨恼的目光,看起来极亲切地开口:“长姐,在驼城那几日购置了些小什物,是要送给十八弟的,听他在读书,便由您转‘交’给他吧。”乐璇从茗燃手中接过了一个偌大的礼盒,‘交’到了乐菁身后那个叫善水的丫鬟手中。
乐菁浅笑:“在驼城可有些趣事儿?姐姐十几年未出宫了,倒是很想念墙外的景‘色’。”
“是啊,驼城是很美的,大片大片的草原恐怕也只有塞北才看得见,不过因为驼城发了鼠疫,我这几日过得才是真的煎熬呢!”
“鼠疫”二字一出,乐薇便不由得退后了两步,手端了手帕,若有若无地挡在了口鼻之处。乐璇自然将她的神情收进眼底,神‘色’却一如往常。
乐璇与乐菁拉拉杂杂地聊了许多宫外的趣闻,乐薇便如个妒‘妇’一般站在远处,现在这个乐家已经成了她的天下了么?她乐薇决不允许这种贱人夺了她的地位,她早晚要将这个乐萱碎尸万段!
“对了,长姐,我还有件事儿想跟你说,但是你要记得千万别跟其他人提起,尤其是对父亲大人,这还是个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就别让父亲大人糟心了。”乐璇的眼睛带着笃定,看着乐菁点点头才继续开口,“听说,父皇要彻查当年的银右丞猝死一案和静元皇后坠湖一案,不知道这件事……”
乐菁微微眯了眯眼:“话可不能‘乱’说,就算要查这案子,跟咱们父亲大人有什么关系?”
乐璇咬‘唇’:“跟父亲大人的关系的确不大,可跟那个人的关系大呀!这两个案子,就是明眼人也看得出是与那人有关的,姐姐也不在乎么?她若狗急跳墙,恐怕必定是要找个替罪羊的,您说这两个案子,受益最大的人都是谁?”乐璇抬眼,微微抿‘唇’。
乐璇并未直接提及是谁,但她的话却特别符合乐菁的心思,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那个人”带指的人并不多,最常用的便是当今高高在上的皇后了!可是……
乐菁倒吸了一口凉气,回答着她的问题:“是父亲大人。”乐菁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可以在这子衿阁中养尊处优,似乎是仗着皇帝的喜爱,实际,却是仰仗着她父亲是左丞相,若有一天她不再是丞相之‘女’,她的好日子便也就到了头。
乐薇却急的要命,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她为什么会听不懂姐姐跟那个婊子的对话,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们之间已经有连她都不知道的小秘密了么?
乐璇微微咬‘唇’,‘露’出一副郑重的神‘色’:“长姐,您心里有数就好,父亲大人好歹还听您两句劝,千万没事儿的时候劝劝他,让他可表现的清廉正直些,如今坊间对他的评价,可不敌元右丞。若皇上真的怀疑起来,恐怕大家都不好做。”
乐璇说完,便也不多停留,便朝着乐菁微微示意,又抬头瞧了乐薇一眼,便转身带着茗燃离开。乐菁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她若说的太过反而会让她怀疑
,点到为止,乐菁自然会按照她料想的一般将钱送到灾民手中。
乐薇看着乐萱走远,才咬牙切齿地开口:“什么啊,长姐,那小贱人跟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呀?我怎么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你们之间还有秘密?”
乐菁重重叹气,如薇儿这种大嘴巴,她怎么敢把一切都说清楚?便只是搪塞:“听不懂最好了,谁听懂了,谁担惊受怕啊!”乐菁对乐萱说的话是相信的,因为她也听说了万岁爷要重审静元皇后一案,这件事虽然仍没抬到台面上来讨论,瞧着万岁爷的神‘色’怕也是当真了。
别的事情她们都可以窝里反,但若当真有触及乐家地位的,她还是相信乐萱会第一时间来找她商议的。
乐璇一路从青石板路上往前走,这一番话,她反而是说给乐薇听的。乐薇是个闲不住的人,如此雨幕缠绵,她一定百无聊赖地去找乐菁玩,而乐薇从小便喜欢在午后时分躲在乐菁的闺房中,所以料定了她会在子衿阁中,她才奔着这儿来的。乐璇知道乐薇听不懂便一定会去找九皇子询问,也许还会去找乐仲去描述,而她要的便是在这些人之中引起慌‘乱’才好。
乐璇微微勾了勾‘唇’,原本就不牢靠的联盟,一定出现了一件需要互相推诿的事情,就变得不堪一击了。
乐璇抬眼间,便看见了八皇子只身一人撑着油纸伞站在路的尽头,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仿佛连雨水都无法沾染。
鬼瞳料想的不错,听说了她入宫,他便必定是要来见见她的。
扯出一抹标准的笑意,乐璇才走到八皇子面前:“八弟这是在等我么?”
八皇子嘴角的笑意始终是温润的,略点了头:“请了几次七嫂都不给八弟面子,便只好来这儿堵七嫂了,不知道八弟这般算不算有诚意了,可愿意随八弟去喝杯茶再出宫?”
乐璇浅笑:“那就叨扰了!”
乐璇随着八皇子走进了明镜宫,乐宁见了乐璇,也是满心的欢喜,积极地去张罗着丫鬟端茶倒水,才将几人迎进了正厅,八皇子侧眼瞧了茗燃一眼,示意让她退下。
乐璇便浅笑:“茗燃,你就在廊下等我吧!”
将房间里的人全部支开,八皇子才关了‘门’开口:“七嫂不愿我参与赈灾一事?”
乐璇抬眼,眼中是八皇子也被吸引的笃定:“不瞒你说,我不愿意。这是王爷的事儿,他为此也费了不少苦心,你若一掏钱,这所有的功德就都是你的了!”
“可八弟从未有过要与七哥争功地意思。”八皇子面‘色’带着一丝委屈。
乐璇浅笑:“我知道,可天下人不知道,我知道我这么说小肚‘鸡’肠了,若让王爷知道也会嫌我争名夺利,可我偏偏就是个争名夺利的人,王爷若要退居山林,我可以将一切抛下,不过只要他还在朝堂一天,我就要为他的荣誉和权利做最大的努力。”
七嫂的模样让八皇子不由得也有些怔忪,这是他第一次听见七嫂说她与七哥之间的感情吧?他该用怎样的心思来面对呢?嫉妒么,谈不上,因为他原本也没有动过要获得乐萱的心思;欣慰么,更不是,他心里分明有一种酸涩的味道正淡淡地漾开。
八皇子略缓了缓,才继续开口:“对了,七嫂可知,天牢里的清风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会呢?”乐璇微微皱眉,她倒是知道母后回京的事情,只是这些日子母后似乎都在整顿**坊,她也没怎么见到,所以对**坊如今的现状更是不怎么了解,是母后将那个叫清风的二当家从天牢中救出去了么?
八皇子叹气:“七嫂还不知道吧,这个清风,据说可是‘波’斯国当年带到天朝来的译官呀!怎么会变成了**坊的头目了呢?我查了她许久,可是她前些年的事情就好像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怎么都查不到。”
乐璇眨了眨眼睛,可以抹去,就只是对一个译官么?乐璇忽然记得鬼瞳当时与清风相见时的场景了,这个清风,一定是知道些内幕的!
“七嫂?”八皇子的声音提了两度,乐璇才回神,“怎么了?”
“我刚刚问你,你当时被捉进**坊的时候,有见到那个三当家林笙么?”八皇子微微抿‘唇’,他对这个林笙的好奇远大于对清风的,因为他总觉得这个林笙身上,藏着一个与皇室相关的秘密,这是他的一种直觉,算是政治触觉也好,算是他胡思‘乱’想也好,那个林笙的所有行为都让他好奇。
br>乐璇摇头:“我没见过,她有什么特别的么?”
八皇子的笑容微微滞住:“没,没什么。”
乐璇从明镜宫走出的时候,仍在思考八皇子那个明显滞住的神情,那分明是刚要说便又咽下了的神‘色’,他对这个林笙很好奇?乐璇微微抿‘唇’,有时间是该问问母后关于**坊的事情,到了这个这个时候,母后应该会愿意告诉她了吧?
还是对于母后而言,她还是个无法信任的外人?
仿佛是下意识地,乐璇竟重重地叹气,母后是她想要去取信的人,可是好像对她存在了太多的戒心,她一时间也没有把握打开她对自己的信任。
“萱萱?”一个略带着迟疑的声音从乐璇身后叫住了乐璇,乐璇并未回头,她只是入宫一趟,见到的人会不会太多了些?
四皇子可顾不得什么礼数章法,从她身后紧紧抱住了她,他虽然不知道萱萱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她只要肯为他停住脚步,就已经足够了!
“萱萱,你知道,我看见你送来的那些军需品有多开心,萱萱,你还是惦记着我的吧?哪怕只要有一丝就好!”四皇子的话分明是含着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莫名地心疼。
乐璇微微叹气,她该不该将他不是皇后亲生的这件事告诉四皇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