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鲛绡(1 / 1)

宫正司牢狱中浓烟弥漫,一条条狭长幽深的甬道在黑暗中纵横交错,宛如一座找不到出口的诡异迷宫,困住了在其中奔走的少年李俶。狱吏们都忙着赶往火势最严重的地方救火去了,甬道里空荡荡的,唯有两侧低矮阴湿的囚室中锁着几个待罪的宫人,在呛人的浓烟中一边掩口咳嗽着,一边继续有气无力地呼喊求救。

“来人哪!快来人哪!”李俶也气喘吁吁地大声喊着,却始终没找到一个能帮他去打开牢门的狱吏,一时心急如焚,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起来。加之他不久前刚刚病了一场,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如今在浓烟中奔跑得久了,难免有些气力不济,匆忙间脚下一个趔趄,竟被一块突起的砖石绊得摔倒在地。

“哎呦——”李俶痛呼一声,只觉得自己的腿疼得如同刀割一般,卷起裤腿一看,只见膝盖处竟被那地上突起的坚硬砖石磕破了皮,隐隐有鲜血渗出。他自幼养尊处优,从不曾像寻常百姓家的男孩子那般摔摔打打、嬉笑玩闹,自然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如今一看到血,竟不免有些慌了神。

“阿俶——阿俶——”正自忧虑时,却听不远处传来女孩儿焦急的声音,那尚且有些陌生的、却令他心生依恋的声音。

李俶心中一喜,抬头去看时,只见紫芝在浓烟中跌跌撞撞地向自己奔来,一边用手帕掩着口鼻,一边咳嗽着问道:“阿俶,你……你没事吧?”

李俶惊讶地看着她,问道:“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有狱吏给我开了牢门。”紫芝一边匆匆解释着,一边伸手想要扶他站起来,“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找人帮的忙,出去之后才知道不是,所以连忙赶回来……哎呀,先不说这些了,咱们快走吧,待在这里很危险的。”

李俶更加诧异,几乎难以置信地问:“你都已经逃出去了,然后……又回来找我?”

“嗯。”紫芝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看到他腿上汩汩渗出的鲜血时,不由关切地惊呼,“呀,你受伤了?”

只略一迟疑,她便蹲下来用手中的丝帕为他包扎伤口,动作十分轻柔,须臾,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红着脸低眉道:“刚才一时心急,我竟大胆直呼公子的名字,真是失礼……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李俶一笑:“无妨,我就喜欢听你这样叫我。”

紫芝便也释然地笑了,抬头看向他时,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儿。李俶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她忙碌,看着她被烟尘微微熏黑了的小脸,心中依稀涌起一阵久违的暖意。他认得出来,那丝帕乃是由上等的鲛绡制成,小小一块便价值不菲,寻常的宫嫔、女官都没有资格使用,更不用说她一个尚无品阶的小小宫女了。对于她来说,这一定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吧?而她,却舍得用这样的宝贝来为一个并不熟识的少年包扎伤口……

想到这里,李俶只觉得十分过意不去,赧然一笑道:“这么好的丝帕被我弄脏了,真是抱歉。我家中也有几块这样的鲛绡丝帕,不如……改日再送一块新的给你吧。”

“不用。改日若有机会,公子把这块帕子再还给我就行了。”紫芝莞尔一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其实这帕子倒没什么,只不过……这原是别人给我的,而那个人,对于我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重要意义。”

李俶不禁有些好奇,追问道:“那个人是谁?”

“这个么……秘密,可不能告诉你哦。”紫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清秀的眉目间有一抹明亮的笑意闪过,“他……是我这一生最珍视的人。”

李俶微笑不语,只是十分钦羡地暗自想着,那个能被她视作一生最珍视的人,该是何等的幸运。包扎完伤口,紫芝便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向牢狱外走去,他的手指修长而冰凉,贴在她层层的罗袖上,竟带着几分孩子般的依恋意味。少女的手腕纤细柔软,他紧紧握着,却无端觉得心安,仿佛伤口处那刺骨的疼痛也瞬间消失了,他只沉湎于她衣袂间的温暖。

念奴一直在宫正司的大门外焦灼不安地等着,一见紫芝出来,便一个箭步冲上去抱着她又哭又笑。李琦早就被念奴聒噪得头痛欲裂,见紫芝那一张娇俏的小脸都被熏黑了,不禁微微一笑,远远地对她们扬声说:“没事了吧?那我走了。”

有几个从忠王府跟来的侍婢正四处寻着李俶,见他腿上受了伤,身上又被火熏得满是烟尘气,忙扶着他回住处沐浴歇息去了。念奴拉住紫芝上上下下地瞧着,几乎要把她全身都摸了个遍,然后一脸关切地问道:“可伤到了哪里没有?他们……他们没欺负你吧?”

“放心,女官们还没来得及审我呢,你们就把我救出来了。”紫芝微笑着摇了摇头,再一回想刚才的事只觉得心有余悸,不禁微微颦起秀眉,“陈典正一向看我不顺眼,这次好不容易抓住我的把柄,她……肯就这样轻易放了我?”

“哼,由不得她不放。”念奴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眉飞色舞地说,“多亏盛王殿下仗义相救,把事情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只说你烧的那些都是他去教公主习字时写坏了的字纸,是他吩咐你拿出来烧的。陈典正一时气不过,还与殿下大声争辩起来,结果被韦宫正狠狠打了一巴掌,又骂了个狗血淋头……那场面你能想象得到么?哈哈,真是活该!”

紫芝也抿嘴笑了起来,听到远处隐隐有巡更的梆子声,又不禁担忧道:“呀,糟了!都这么晚了,殿下可怎么出宫呢?”

“宫门早就关了。殿下说,今晚他只能先住在宫里了。”念奴拉长了声音悠悠一叹,挽住紫芝的胳膊笑道,“殿下为你的事费了不少心,你呀,可真得好好谢谢人家。”

自武惠妃薨逝后延庆殿就一直空着,李琦因误了出宫的时辰,便命侍女碧落去向高力士打了声招呼,自己就宿在了东配殿原来的卧房里。一觉醒来,头痛的感觉已经缓解了许多,清晨的第一缕金色阳光透过帐幔洒在床帏间,映在他年轻俊朗的脸上。他披衣起身,简单梳洗一番后就推门走到庭院中,这春意毕现的美丽晨朝,每一缕微风都令他觉得神清气爽。

云间清风徐徐吹过,引来玉兰树下那女孩儿悠扬的吟唱,也不知是什么曲子,声音却很甜很轻软,仿佛带着几缕春日里幽淡的花草香。一夜春风来,庭中十余株白玉兰齐齐绽放,幽姿逸韵,雅洁如雪,在这温馨静谧的春晨摇曳出一片馥郁花海。他在远处默默伫立许久,待她一曲唱罢,才走上前去微笑着唤她:“紫芝。”

风中花瓣纷纷落下,浅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莹润的秀发上,映出一抹可爱的棕色。那熟悉的声音令她芳心漾动,只一刹那,她探出去接花瓣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回眸莞尔,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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