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掌柜惨叫一声,只觉得自己整只右臂都一阵酸麻,慌忙松开了紫芝,目光冷冷地扫向窗下正在用餐的一男一女。
宋君平神色从容,气定神闲地放下手中的另一支竹筷,淡淡道:“我见有只苍蝇一直围着这位小娘子转来转去,实在是讨厌得很,就忍不住出手教训它一下,没想到竟误伤了阁下,真是抱歉。”
那掌柜亦是练家子出身,自负武艺不凡,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吃了饭就得付钱,四海之内皆是这个道理,难道还是我错了不成?我今日敬你是客,就不跟你计较了,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国容最厌恶这种调戏良家女子的男人,从怀中取出一串钱来搁在桌上,道:“这位小娘子的饭钱,我们替她付了。”
一碗虾爆鳝面不过几十文钱,那掌柜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追讨银钱只是个借口而已,心里垂涎紫芝的美色才是真,闻言不禁皱眉道:“你们烦不烦?老子奉劝你们一句,出门在外,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是么?”宋君平忽然微微笑了一下,神情颇不以为然,“那我也告知阁下——今天,这闲事我们还真就管定了。”
那掌柜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眸子里闪过一道鹰隼般的寒光。一旁的伙计却是年轻沉不住气,见宋君平一身白衣,显然不是什么有势力的官绅子弟,便轻蔑地冷笑道:“喂,想惹事也得先出去打听打听,我家掌柜可是祁连派的弟子,你们惹得起吗?”
“哦?”宋君平露出惊讶的神色,立刻欠身拱了拱手,“原来祁连派还有这种败类?幸会,幸会!”
见他辱及师门,那掌柜气得双手青筋暴起,猛地抽出腰间所佩的短刀,暗运劲力嗖的一下向宋君平的头部掷去。宋君平看都不看,随手拿起另一支竹筷丢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响,竹筷与短刀相触的瞬间几乎要碰出了火星。
“叮——”飞到半空中的短刀颓然坠地。
宋君平依旧悠闲地自斟自饮,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甚至还笑吟吟地向那伙计招了招手,吩咐道:“小兄弟,请再帮我拿一副筷子来吧。”
高手过招,果真是非同寻常啊……紫芝看得呆了,一时竟忘了自己危险的处境,满脸崇拜地望着宋君平,心里琢磨着,若是能拜这样的武林高手为师,以后岂不是再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刘国容掩口轻咳了一声,低声提醒她:“还不快走?”
紫芝这才回过神来,趁那掌柜不备,噌地一下就跑出去溜之大吉,连心爱的布娃娃都忘了带走。不过,她又担心这两位好心人会因为帮她而吃亏,一时也不敢走远,就在店门外的这条街上徘徊复徘徊。不一会儿,宋君平就从“宁记面馆”里面走了出来,刘国容戴着帷帽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紫芝刚才落在店里的布娃娃。
见紫芝还在这里,刘国容便微笑着把布娃娃还给她,和言道:“这位小娘子,你一个女儿家独自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多加小心才是。这东市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小偷也多,你的钱袋莫不是被人偷去了吧?”
“小偷……”紫芝仔细一想,顿时恍然,“对了,刚才走路时有个人撞了我一下……没错,一定是他偷了我的钱袋!”
宋君平亦含笑叮嘱她:“小姑娘,以后若再遇到什么麻烦,趁乱逃走才是上策,继续留在这里很危险的,知道么?”
“嗯。”紫芝心头漾起一阵暖意,感激地向他二人敛衽一拜,“小女子裴氏多谢宋公子相救,多谢这位姑娘。”
宋君平甚是惊讶:“你认识我?”
“是啊,宋公子都不记得我了吧?”紫芝点点头,微笑着向他解释,“去年春天,我跟着萧逸峰公子他们一起去倚玉楼,与宋公子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你是他的大师兄。而且三年前,我跟随刘尚宫出宫时,就已经在平康坊遇见过宋公子了。”
“原来如此。”宋君平微笑着应了一句,听到“刘尚宫”三个字时,神情似有一瞬间的恍惚。刘尚宫,阿澈……多么遥远的回忆啊,遥远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把她忘记。片刻后,他才又问道:“她……现在还好吗?”
“她很好。”紫芝轻轻颔首,“如今已经是尊贵的华妃娘娘了,高居正一品之位,手握六宫大权,很受陛下宠信。”
“华妃……”宋君平却叹息了一声,微微苦笑,“世人皆知太真娘子宠冠六宫,其余妃嫔罕有进御,她身份虽尊,只怕在宫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惊讶于他对宫中之事的洞彻,紫芝一时无言。
刘国容抬头看了一眼他的面色,随即微笑着转移了话题:“少主,这位小娘子一个人在外面实在是太不安全了,要不……我们还是先送她回去吧?”
宋君平颔首同意,又问紫芝:“你家住在哪里?”
家?紫芝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自从父亲获罪流放,这样奢侈的字眼就已经不再属于她了。裴家的旧宅亦被没入官中,如今早已成为别人的家。尽管如此,紫芝还是忽然很想回去看看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哪怕,只是再看一眼。
她幽凉地一笑,回答:“在崇仁坊。”
崇仁坊距东市不远,宋君平和刘国容送她进了坊门,便一起离开了。紫芝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裴家旧宅,抱膝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望着天际久聚不散的阴云,心内百感交集。她从未像此时这样想念爹娘和哥哥,渴望能再度走进那扇门,抛去一身的痛苦与疲惫,把自己这些年的心事向他们一一诉说。
时光无声无息地溜走,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
不远处有几个孩子在巷口的大树下嬉闹,吵吵嚷嚷的惹得人心烦。紫芝疲倦地将头伏在膝盖上,伸手揉了揉红肿酸痛的脚踝,傍晚时分萧瑟的秋风,吹得她双眼隐隐有些发涩。心神恍惚间,身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几块小石子被人从里面丢出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她身上。
紫芝只觉肩头背上一阵剧痛,回头望去,只见洞开的府门内站着几个穿青衫的小厮,叉着手恶声恶气地斥道:“哪儿来的乞索儿?去去去,一边儿待着去!”
“哼,你才是乞索儿呢……”紫芝冲他们翻了个白眼儿,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掸了掸衣裾上的灰尘准备离开。在盛王府生活的这一年,她被他保护得太好,全然不知世事艰难、人心险诈。如今天色渐晚,她疲累交加又身无分文,夜里可该去哪里落脚呢?因为平日里甚少出门,她几乎不认得路,就算现在甘愿忍气吞声地回到王府中去,却也没办法了。
怎么办……怎么办?
紫芝颓然叹了口气,只觉得心中的绝望与彷徨如大雾弥漫。然而,当她不经意地抬起头,看见街对面那紫衣玉带的熟悉身影时,却不禁呆住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