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掀开帐幔,红着脸一步一步地挪了进来,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只是刚才见王妃在里面,觉得有些不方便……”
“紫芝,来。”李琦微笑着朝她伸出一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刚才王妃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呢,眼睛都没睁开,就冲着她唤你的名字,结果好不尴尬……唉,现在一想真是丢人。”
“是么?那她肯定被你给气坏了。”紫芝听得抿嘴儿笑了,走过来跪坐在汤池的白玉围栏边,伸手拢起他光滑如缎的长发,“你要洗头发吗?我帮你洗吧。”
“好啊。”李琦随口答应着,忽然想起去年春天在风泉山庄时她帮自己梳头的情景,忙又向她拱了拱手,笑着补充道,“但请娘子手下留情,别把我这可怜的头发全都给扯断了,小王在此先行谢过。”
“什么呀?人家才没有那么笨呢。”紫芝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从一旁的妆匣中取出洁发用的膏沐,揭开盖子轻轻闻了闻,一脸陶醉的模样,“呀,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李琦侧头看了看,道:“哦,这个是清越亲手调制的膏沐,据说里面有很多种草药,什么冬桑叶、菊花、薄荷、白芷、金银花、羌活、蔓荆子、连翘,我也记不太清了……洗头的时候涂上一些,既能去除污垢,又有明目醒脑之功效。我看这东西的确不错,你若是喜欢,就也拿一些回去用吧。”
“算了。”紫芝却摇了摇头,嘟着小嘴儿仿佛吃醋的样子,“这是人家吴娘子送给你的,我才不要呢。”
李琦不禁一笑:“嘁,小心眼。”
他的头发又轻又滑,被热水浸过之后,拢在手里只觉得无比熨帖。紫芝望着池中腾腾蒸起的水汽,一想起适才杜若媚声引诱他的样子,心里便是一阵难言的酸涩,怔怔地发了会儿呆,忽然撒娇似的低低开口:“刚才我都听见了,王妃说让你今晚去她那儿歇息,你……你不许去。”
而他竟一口答应:“好,不去。”
“啊?”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紫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改口,“不是不是,我跟你开玩笑的,这种事……哪里是我有资格过问的?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你还是……还是歇在她那里吧。”
李琦故作惊讶地看向她,笑问道:“呦,我家裴小娘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就不怕别人把我给抢走了?”
“怕——”紫芝笑着点了点头,声音却隐隐有些发涩,“可王妃毕竟是你的正妻,就算不喜欢,你也得时不时地去她那儿看看。况且,王妃似乎对我很有成见,我仔细考虑过了,觉得还是应该主动去向她道个歉。明天恰是初一的大日子,我正好早些起来,借着问安的机会去向她赔个不是。若是你也在那里,她总不至于太为难我……”
李琦甚是不以为然:“你又没错,道什么歉啊?”
“她是正,我是侧,尊卑有别,但凡有冲突争执,在旁人看来那就是我的错。”紫芝用清水替他将发丝洗净,笑容中依稀有种幽凉的意味,“再说了,王妃入府这么久,我一直都没去正式拜见过,到底是不合规矩。明天好歹先向她尽了礼数,大不了,以后我见了她就绕道走。”
李琦却只是摆了摆手,笑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从来都不讲究这些。规矩定出来,不就是给人破的么?”
“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所以才不能再这样不识大体,让别人说你的闲话。”紫芝又取来兰膏为他润发,一边轻轻按揉着他的头部,一边豪情万丈地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我都想好了,以后要跟着珺卿好好习武,练一身好本事,下次若是王妃再敢和我打架,哼,我非得把她打趴下不可!”
李琦也被她逗得乐了,颔首道:“好,这个我支持你。”
紫芝一笑,故作轻松地说:“所以啊,你不用担心我会受什么委屈,我都这么大了,会好好保护自己的。王妃虽然有些任性,却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只要我与她彼此解开心结,以后的日子都好过些。再说了,我又不是那种娇滴滴经不起事的人,和以前在掖庭局做苦役的日子相比,现在这些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琦怜惜地握住她的手,叹息道:“你呀,看着挺聪明,其实就是个傻孩子。我知道,这些天你因为我受了不少委屈,我一直都想尽自己所能给你最自由的生活,不让你委曲求全……”
“好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紫芝粲然一笑,不待他说完便站起身来,拿起他刚刚换下的那件素白中单,笑着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就送给我了哦。晚上抱着你的衣服睡,能保佑我不做噩梦。”
李琦回头看向她,不满地抗议:“哎,你把我衣服拿走了,一会儿我穿什么啊?”
“叫侍女再给你拿一件新的。”紫芝调皮地冲他扮了个鬼脸儿,掀开帷帐一转身跑了。
次日即是冬至,紫芝清晨特地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后便去王妃处拜谒。此时天色尚未大亮,侍女们却皆已在廊下伺候,准备好主人洗漱用的巾栉铜盆,低眉肃立,规矩丝毫不错。昨夜盛王留宿于此,这迟来的恩宠令王妃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欣喜不已。侍女阿昭正领着几个小丫头在庭院里忙前忙后,一见紫芝进来,不禁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咯咯笑道:“呦,真是稀客啊!裴孺人来得好早,殿下和王妃还未起身呢。”
紫芝竭力掩饰住神色中的不自然,谦逊笑道:“我原该早些来服侍王妃的。”
“裴孺人侍奉殿下素来辛苦,像今日这般清闲,倒真是难得。”阿昭眼波一转,得意的笑容中满是嘲讽,“如今殿下与王妃夫妻恩爱,以后孺人清闲的日子只怕会更多,若是觉得闷了,不妨常到咱们王妃身边来学学规矩。今时不同往日,孺人若一时不慎失了婢妾的礼数,只怕没有人再护着您了。”
“多谢姑娘提醒。”紫芝面上却毫无愠色,只是淡淡一笑,“昨晚闲来无事,我便又读了一遍,记得书中有这么一个故事,很是耐人寻味:郑庄公的弟弟共叔段仰仗母亲的宠爱,不守礼制,张扬跋扈,大臣祭仲劝谏庄公,要他惩治共叔段,可庄公却只说了一句话,让祭仲姑且静观其变。适才听姑娘一番‘规谏’,我便又想起郑庄公的这句名言了。依我看,这句话送给姑娘倒是再合适不过。”
“什么话?”阿昭读书甚少,自然不知其中典故。
“多行不义必自毙!”紫芝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冷如寒冰,“姑娘是聪明人,应该不用我来提醒你吧?如今姑娘常在殿下面前走动,一言一行更须多加谨慎,若稍有差池,小心别赔掉自己半条性命!”
“你……”阿昭气得脸都白了,方欲还口,却听屋内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声,想必是杜若已经起身,忙引着几名伺候洗漱的侍女鱼贯而入。
紫芝垂手立于王妃门前恭候,看着阿昭气急败坏的背影,心中只觉十分畅快。此时已至寒冬,在外面站一会儿便觉得全身都冷透了,忍不住跺着脚晃了晃身子,又把手放在唇边呵了几口热气。
庭院中的侍女各司其职,有几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凑在一起,一边盯着紫芝指指点点,一边小声嘀咕着——
“你看,裴娘子好像很冷的样子,阿昭姐姐怎么不让她进去等呢?”
“这你都看不出来?真笨!咱们府里谁不知道,王妃最恨的就是裴娘子了,想借机给她个下马威呗。”
“噢,也是,王妃入府都有好几个多月了,从来都没见裴娘子到咱们这儿来拜见过,今天怎么……”
“呵呵,所以说人家裴娘子有心机嘛……殿下昨晚才到,她今天一早就巴巴地过来了,还做出这么一副恭顺的样子,你说,她这是装给谁看呢?”
“哼,也由不得她不恭顺。咱们王妃出身高贵,如今又新得殿下宠爱,但凡有些眼色的,可都要来巴结一番呢!”
“我早就说过,王妃得宠那是迟早的事。美得像天仙似的,哪个男人能不喜欢?”
“不过话说回来,裴娘子也真是可怜,入府后专宠了这么久,如今殿下新鲜劲儿一过,到底还是被丢到一边去了。咱们王妃可是个厉害人,裴娘子以后受她的辖制,日子肯定不好过。”
“唉,没办法,堂堂的正五品孺人又如何?与人做妾,就是这样的命……”
…………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紫芝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侍女们说得正起劲儿,却见正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那轻袍缓带的美男子悠闲地走到庭院中,手里拿着一件轻暖的玄色狐皮大氅,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时,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侍女们皆噤声肃立,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紫芝也依着规矩向他福了一礼,轻轻唤道:“殿下……”
李琦走到她面前,抖开手中的大氅亲自帮她披上,动作温柔而细心,低头对她浅浅一笑时,眸中的光彩直令人*醉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