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雍王李适率领唐军继续向陕州进发。
紫芝昨晚睡得不错,晨起后用冷水洗了把脸便精神抖擞地上了马,依旧随侍在雍王身后。冬日的阳光明亮而虚幻,照在身上也不觉得有多温暖,而她此时却觉得浑身*辣的,仿佛有无数道探询的目光从身后灼灼地射过来……天啊,这又是怎么回事?紫芝疑惑地回头去看,只见众将士瞧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那充满好奇、兴奋和暧昧的目光中,似乎有一对阴阳鱼组成的八卦图飞旋着若隐若现。
难道……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紫芝面颊一热,目光落在身后不远处正与李琦低声说笑的俞队正身上,心中暗骂:姓俞的,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怎么竟如此长舌?
仿佛感受到她目光中的怨念,俞队正心中一跳,忙笑呵呵地催马上前几步,一脸讨好地问:“裴少监,昨晚歇息得可好?”
紫芝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压低声音道:“俞队正,昨晚我和二十一郎的事……”
俞队正当然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立刻拍着胸脯大声保证:“裴少监放心,属下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一眼扫到周围众将士愈加古怪的目光,他也知道自己的话实在是欲盖弥彰,于是忙又补充道:“裴少监,您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军营里全是男人,大家都理解,都理解……”
紫芝一脸和煦如春风的微笑,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俞队正被她看得打了个寒颤,忽然想到面前这位宦官只能勉强算是半个男人,一时悔得真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莫非天气冷把脑子也冻坏了?我没事说这种实话干嘛?
此时此刻,围在李琦身边的几位将士说的也是同样的话:“二十一郎害羞什么?咱们都是男人嘛,能理解,全都能理解……”还有几个在军中蹉跎多年却始终没有机会晋升的低阶军官亲切地拍拍他的肩,半是羡慕半是含酸地说:“那裴少监可是宫中的新贵,陛下面前得宠的红人儿,二十一郎能得他青睐,加官进爵、平步青云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这些一起在军中效命的袍泽啊,哈哈哈……”
加官进爵?平步青云?哼,本王用得着么?
李琦心中不屑,随口说笑几句打发了他们,立刻催马上前赶上紫芝,却见雍王李适一脸促狭地回过头来,对她低声笑道:“裴尚仪眼光不错嘛!放心,你和那人的事我是绝不会告诉父皇的……”军中唯有雍王一人知道紫芝乃是女儿身,难道他以为,自己竟是拜倒在裴尚仪石榴裙下的……
李琦竭力控制自己的思绪,可“面首”这两个字还是不可抑制地从脑中冒了出来。
紫芝早就听人说起过,自己与雍王的生母沈氏容貌颇有几分相似,因而这少年也愿意与自己亲近。她一脸羞赧地低头笑了两声,故意放慢步子,见与自己并骑而行的夫君脸色愈发难看,忙低声辩解道:“二十一郎,这可不能怪我!一个儒雅俊秀的宦官,一个威武矫健的士兵,凑在一起实在是太引人遐想了嘛……”
李琦咬着牙低低笑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晚上再找你算账!”
“哼,你就知道拿我出气!”紫芝笑着白了他一眼,忽又想起一事,登时变得理直气壮,“对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这段时间我不在家,咱们府里是不是又有小丫头打你的主意了?告诉你,可不许搭理她们哦!”
李琦忍俊不禁,忙拱手向她保证:“裴少监放心,回去之后我就把年轻美貌的婢女全都打发了还不行吗?”
紫芝却笑得愈加灿烂:“算了,我信得过你!”
两人在这里亲密地窃窃私语,身后随行的众将士愈发有了谈资,一路行军竟也不再觉得枯燥。李琦不禁摇头苦笑,原来这从军之路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算了,反正又没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被误会有断袖之癖又不会少块肉,至少,现在自己的一应用度要比寻常士兵好了很多嘛……他低头看了看今早俞队正新分给自己的这匹棕色战马,心里终于觉得有些平衡了。
紫芝倒是很快习惯了将士们暧昧的目光和调侃的闲言碎语,能与心爱之人朝夕相伴,让她原本就清俊脱俗的容颜愈加有了神采。她是真的越来越迷恋他了,和他在一起时竟也会如初恋少女般突然没了脑子,有一次两个人在营地一边烤火一边说话,聊得兴起时,衣裳竟险些烧着了。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俞队正等一众将士便又是一阵哄笑。不过,让紫芝觉得尴尬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在军中遇见了一位故人。
“铁牛,怎么是你?”看着这位曾在乐安城一起浴血奋战的战友,紫芝很是惊喜,“你不是在乐安军中么,怎么被调到这里来了?”
铁牛更是惊得张大了嘴:“裴校尉,几年不见,你怎么竟入宫做宦官了?”
看着紫芝唇上早已消失不见的胡须,他的眸子里写满了货真价实的同情。
紫芝只得干笑两声,怅然叹道:“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十日后大军抵达陕州,此时回纥登里可汗已屯兵于河北,雍王李适出于礼节,立刻率领左右僚属数十人策马渡过黄河,主动前去拜会。回纥将军车鼻闻讯前来相迎,操着一口并不算流利的汉话爽朗地笑道:“雍王殿下可算来了,我们可汗已命人去准备酒宴,就等着殿下大驾光临呢!来,诸位里面请!”
李适彬彬有礼地一拱手,笑道:“可汗盛情,小王在此先谢过了。”
“雍王殿下太客气了!”车鼻将军哈哈一笑,目光落在雍王身边全副武装的将士身上,“请诸位将军先解下兵刃,这样顶盔披甲的,一会儿可怎么喝酒呢?”
李适闻言神色便是一变,见身边的紫芝微微点头,这才吩咐众人卸下武装。紫芝本就是宦官打扮,并未披甲佩刀,因而也没有引起车鼻的注意。李适一行人被车鼻引着走进回纥大营,一路上只见两排魁梧健硕的回纥士兵分立道路两侧,手执钢刀,神情冷肃,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们锋利的刀刃上,郁郁生寒。车鼻虽未执兵刃,行走时一袭猩红色的披风在劲风中猎猎飞扬,自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武气势。
李琦紧随在紫芝身后,见回纥人竟摆出这么一副示威的架势,不禁微微蹙眉。
不多时,众人便到了回纥的中军大帐,只见登里可汗正在帐中与一位靓妆美妇谈笑饮酒。御史中丞兼左厢兵马使药子昂熟知回纥王庭诸事,对雍王李适低声解释道:“那妇人乃是回纥登里可汗的侧室阿史那氏,原是突厥登利可汗之女余烛公主,突厥亡后嫁给登里为妻。先帝在世时,登里之父毗伽阙可汗请求与我大唐联姻,为儿子求娶大唐贵女,先帝做主将仆固怀恩将军之女嫁往回纥和亲。阿史那氏深明大义,主动让出正妻之位,甘愿以侧室的身份侍奉仆固氏左右,于是愈发受夫君敬爱。登里成为可汗之后,虽立正妻仆固氏为可敦,实际上最宠信的还是阿史那氏,就连行军打仗时也要带上她。”
李适轻轻点了点头,初入敌营时的紧张略微缓解了些。
李琦听到“余烛公主”四个字便是一惊,抬眼望去,只见坐在登里可汗身侧谈笑风生的那位靓妆美妇,正是阔别多年的突厥公主阿史那圆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