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嫁嫁瞪了她一眼,道:“又想胡闹什么?”
宁小龄身子缩了缩,心中萌生退意,但是她想着自己若再不努力,就真要和师兄“天人永隔”了,她还是壮着胆子道:“就是好久没见师父了,今晚碰巧遇到,想与师父……多待一会儿呀。”
陆嫁嫁看着宁小龄,想着他们一个月里暗无天日的日子,未能护在他们身边也是自己的失职,她不由心生内疚,语调柔和了些:“你想师父怎么陪你?”
宁小龄闻言,暗暗松了口气,进一步道:“师父,其实我刚刚越想越不对劲,大半夜的你来师兄房间里,不该只是聊这么个问题的呀。”
陆嫁嫁神色微冷,心想自己给这小丫头台阶下,她竟反倒端了张梯子还想往上爬?
陆嫁嫁反问道:“我身为峰主去往何处何地,莫非还要和小龄报备不成?”
如此问完之后,陆嫁嫁反倒有些后悔,她这般提问,难免显得她有点心虚。
宁小龄继续得寸进尺问道:“当然不必呀,只是小龄有个疑问,师父身为峰主,应不应该遵守门规呢?”
陆嫁嫁颔首道:“门规之下一视同仁,哪怕峰主也是如此。”
宁小龄问道:“那师父偷偷来师兄房间里,算不算违反门规呀?”
陆嫁嫁早已准备好了答案,道:“当然不算,门规中只不允许弟子们在晚上私通。”
宁小龄好奇道:“那师父为什么要穿一身夜行衣呀?”
宁小龄打量着她,此刻一身黑袍的陆嫁嫁少了过往的几分出尘仙气,墨发黑袍的模样更似月魄精魅一般静谧幽美。
宁小龄定了定神,心想如今可要和师父谈判,绝不可沉迷在她的美色里。
陆嫁嫁闻言,不由有些羞恼,她不打算给宁小龄继续提问的机会,若是真让她想起那条峰中规矩原文是“禁止男女晚上私通”而非弟子,自己可就真的有些为难了,她的脸色立刻冷峻,道:“小龄,你是觉得师父没收你钥匙不对?还是想要揪一些师父的错,让我不好意思责罚你?”
宁小龄见师尊又重新变凶,心中打鼓,弱弱道:“小龄不敢,小龄只是想能多陪陪师尊。”
两人又聊回了起点。
陆嫁嫁无奈道:“那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宁小龄捏了捏拳头,道:“今天乐柔小师姐送了我些礼物,我一个人在房里玩颇为无聊,便想着来邀师兄一起,不曾想遇到了师父。”
一旁闭目养神的宁长久听着她们斗嘴,随口问道:“送了你些什么?”
宁小龄道:“我这就去拿过来,可好玩了,师父,师兄,你们等等哦。”
说着,她一点不给陆嫁嫁拒绝的机会,立刻骨碌碌跑下了床,然后身影很快地潜了出去,很是熟练,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陆嫁嫁坐在床上,双臂反撑着床沿,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如今就这般没有威严,连个十四岁的小丫头都唬不住了?
宁小龄偷偷出去,从自己的房间里抱出来了一个盒子,左右打量无人之后才重新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宁小龄心中想的是,虽然自己不知道本门规矩到底有哪些,但是师父既然穿着夜行衣来,肯定心里有鬼,先将师父多拖一会,旁敲侧击问些问题,让她自己说漏嘴,然后明日自己再去好好看看门规,挑挑师父的刺,争取软磨硬泡,把自己的钥匙名正言顺地夺回来!
但是宁小龄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才一出门,暗地里一双眼睛便已经悄无声息地盯上自己了。
那暗处之人便是潜藏了许久的乐柔。
她今天与宁小龄聊了许久,改变了一些自己对她的看法,觉得这小姑娘性子还不错,能在那般凶险的临河城活下来,也应是有勇有谋的,只是一想到宁小龄有那样一个师兄,她便有些不自在。
于是乐柔决定再次重操旧业,先想办法把宁长久赶走,这样才能安安心心地把宁小龄揽到自己这一边,哼,宁小龄哪怕境界比自己高又如何?还不是自己当大师姐?
所以她特意将送了宁小龄个要两个人才能玩的礼物。
因为她笃定宁小龄收到这东西之后定耐不住寂寞,会偷偷去寻找她师兄,到时候自己等宁小龄进去之后,将此事禀告雅竹师叔,等雅竹师叔将他们“捉奸”之后,再将此事上报给师父,这样宁小龄应该会受些小惩罚,但是宁长久这外门弟子这般坏规矩,应该就要被赶下山去了!
宁小龄的道门隐息术虽能隐匿气息,但毕竟不是真正的隐身,虽可以穿行楼道不发出动静,但若是被有心之人盯着,还是藏不住身影的。
先前乐柔见雅竹去往宁长久的屋子,心中暗喜,可是雅竹竟没有搜寻到宁小龄的踪迹……嗯,看来他们对于藏匿一事还是颇有手段的。不过无妨,第一次宁小龄是空手进去的,她果然又按奈不住,拿了那自己送的玩意又偷偷溜了进去……
这才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
乐柔不由对自己心生钦佩,越发觉得自己谋断厉害,将宁小龄这种小丫头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她默默盘算着,想等着宁小龄与她那师兄玩得尽兴之时,自己再偷偷禀告雅竹,到时候看你们还来不来得及藏匿!
她在黑暗中猫着身子,暗暗掐算着时间,幻想着将他们一网打尽之后,说不定师父还会给她记一个功劳。
而宁长久的屋内,宁小龄兴致勃勃地地打开了盒子,盒子中是一个许许多多小木条堆积起来的高楼。
“这是什么?”宁长久问道。
宁小龄介绍道:“这是积木楼呀,就是你一根我一根地抽木条木块,谁要是抽木条时让这楼倒了,谁就输了。”
陆嫁嫁淡淡道:“这等稚童游戏有什么意思,你不会要为师陪你玩这个吧?”
宁小龄抓着陆嫁嫁的黑袍,不满道:“师父愿意千里迢迢来找师兄玩,却不愿意和近在迟尺的小龄玩,师父……你和师兄是不是……”
陆嫁嫁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打断她的话语,无奈道:“为师陪你玩一局就是了。”
宁小龄连忙将那木楼摆了起来,轻声招呼着一旁的宁长久:“师兄,一起来玩呀。”
宁长久摇头道:“输赢在抽第一块木头的时候便已注定,有何乐趣?”
宁小龄没有强求,哼了一声,道:“不玩就算了,来,师父我们一起玩。”
陆嫁嫁蛾眉稍蹙,有些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企图?”
宁小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师父,若是我赢了,你就把钥匙还给我,准许我来看师兄,好不好?”
陆嫁嫁冷笑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宁小龄义愤填膺道:“师父以身份压我,我才不得不交出钥匙,我想光明正大把钥匙赢回来!”
陆嫁嫁听着她的歪理,倒也没有反驳,只是问道:“若你输了呢?”
“嗯……若我输了……”宁小龄咬着手指想了会,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筹码。
陆嫁嫁直截了当道:“若你输了今后便乖乖听师父的话,老老实实修行,可以吗?”
宁小龄本就是“走投无路”,对于这个理由当然可以接受,点头道:“希望师父信守承诺。”
陆嫁嫁看着那积木搭成的塔楼,笑容浅淡,她握剑的手极稳,在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方面当然不可能输给宁小龄,若是如此轻松便可以让这小丫头死心,不再胡搅蛮缠,她倒也愿意。
一旁的宁长久安静躺着,看着云朵上水色涟涟的月光,心思沉静如水。
他没有掺和到她们师徒之间的争执里,只是偶尔撇过头,望着宁小龄与陆嫁嫁认真的侧脸,少女娇俏动人,女子清冽如仙,此刻和着清风月影,便真是良辰美景了。
宁小龄和陆嫁嫁的“决斗”已然开始,宁小龄毕竟是以下犯上,她心中要紧张很多,许多时候抽木条的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而陆嫁嫁则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淡然,她的手既快又稳,一丝颤抖都没有,将木块抽离开木楼时,那木楼几乎没有任何晃动,只似失去一块无关紧要的瓦片。
宁小龄此刻虽也通仙上境,但与陆嫁嫁之间差距依旧很大,在这个游戏上自然也吃些亏。
宁长久看久了月亮也觉得没劲,便转过头认真地看了她们一会儿,那木楼的四周,许多木条已经被扒皮抽筋似地取出,整个高楼便像是一幅四面漏风的空架子。
宁长久忽然轻声开口:“这有些像是神国。”
“嗯?”陆嫁嫁微微疑惑。
宁小龄因为经历过酆都的构成与毁灭,所以大概能明白师兄的意思。
宁长久道:“这些周围的木块,每一条都是神国外在的构成,而将周围的木块抽离得差不多之后,便是神国真正的主心骨,神话逻辑,所有外在的景象和内在的法则,都是神话逻辑自我演绎或者是神国之主拟定颁布后的结果。就像当初的酆都,唯有神话逻辑崩塌之后,神国才真正毁灭,之后直到白夫人身死,作为一个失去神性之后的领域,酆都也才真正消亡。”
陆嫁嫁听明白了一些,但觉得没有意义,她说道:“神国高居世外,哪怕我们修到五道之中,也未必有缘一见,想这些有什么意思?”
宁长久看着窗外的明月,轻声道:“或许传说中的神国就在我们面前,只是我们无法看到。”
陆嫁嫁道:“神国这般的庞然大物,要如何遮掩才能躲过世人目光呢,莫非他们也有类似桃帘一样的东西?”
宁长久笑了笑,道:“我哪里知道?只是我觉得他们离我们并不远。”
陆嫁嫁微笑道:“空猎年马上结束了,过了神弃之月便是罪君年,罪君年可不是好年,历史上许多灾祸便是在这一年发生的,来年我们可要小心一些。”
宁小龄没有仔细听他们聊天,只是本着要让师父更加分心的想法,看似认真地问道:“对呀,师父,上次你答应要给我讲十二位神国之主的故事的,那天骥之后都是谁呀?”
陆嫁嫁气定神闲地抽出了一根木条,她看着那几乎一触就要倒的木楼,说道:“天骥之后为原君,举父,朱雀和冥狰……朱雀神我们在皇城时有幸一睹,虽然那绝非朱雀神的真身,但是应该与传说中的朱雀也有些渊源。”
宁小龄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问题上:“冥君,罪君,原君,三者皆有一个君字,他们不会打起来吗?”
陆嫁嫁解释道:“传说中冥君早已死去,据说罪君与原君瓜分的便是冥君的权柄。”
宁小龄嘶着牙齿,战战兢兢地抽出了一块偏小层的木块,眼睁睁地看着那木楼轻微地晃动了几下之后才立着,她长长地松了口气,随口惋惜道:“那位冥君大神可真可怜……对了,先前师父说冥君是初代的神明,那初代还有哪些神明呀,反正它们都死得差不多了,讲一讲应该没问题的吧?”
陆嫁嫁看着那木楼,她反复端详了一阵,神色也有些紧张了,她一边选择着木条,一边答道:“那些都是老黄历上的往事了,我一个小小峰主哪里会知道?只是传说中现在的十二位神国之主里,有几位便是未陨落的初代神,他们一直活到了如今,得到了崭新的神位……”
陆嫁嫁平稳地将那木条抽出,放到了一边,虽然这木楼没有颤动,但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这已经是一座危楼了,此刻无论抽去哪一块,都极有可能使得整座木楼倾覆。
宁长久看着她们,觉得有些有趣,这师徒二人嘴上谈笑风生,话语轻松,手上确实剑拔弩张毫不松解,这师徒情谊未免也太真实了些。
宁小龄听着陆嫁嫁的话,对于神明的故事很是好奇震惊,但此刻的局势却容不得她分心了。
她抿着唇咬着牙,眼睛眯成一线,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座“即将崩塌的神国”,她笃定只要自己这一次成功了,那下一个轮到师父,无论她手有多稳,都绝不可能再让这木楼保持平衡了。
宁小龄犹豫了许久,终于缓缓伸出了手,试探了好几次也没敢摸上那木块。
“小龄在想什么?”陆嫁嫁催促道。
宁小龄端住了一口气,她干脆闭上眼,下意识地施展出了道门隐息术,似乎是想这块木条不要发现自己……
陆嫁嫁看着气息古怪的宁小龄,轻轻咦了一声,她确定,此刻宁小龄施展的定非本门心法,她心中疑惑,看了宁长久一眼,宁长久叹了口气,心想这小丫头怎么什么也藏不住?
宁小龄原本很是紧张,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闭着眼,看着眼前的黑暗,她的心反倒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平静到她甚至无法捕捉平静这种情绪。
神识缓缓铺开,于黑暗中触摸到了一点木楼的光,她的心忽然变得极为平静,身子的气息也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她抓住了木条的两边,无声地抽了出来。
木楼轻轻摇晃,最终寂静立稳。
宁长久看着宁小龄,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但他并非感受到危险的预兆,而是一种颇为玄妙的感觉,就像是……酆都的彼岸对称一样。
宁长久看着这木楼,忽然间也明白了过来,这木楼与酆都确实有诸多相似之处,无论木块抽去多少,但是自中心的两边必须保持相对的平衡,这样才能维系木楼不受倾塌。
但是世间寻常的屋子,稳稳当当地坐落于地上,绝不会因为屋子里呆着不同境界的人而倾覆……难道说那神国皆是空中楼阁?
宁长久看着那几近倾塌的木楼,越发觉得有趣,当然,此刻更有趣的是观察陆嫁嫁的表情。
宁小龄睁开眼时,看到那依旧平稳的木楼架子,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
而陆嫁嫁则是蛾眉紧蹙,月色落于侧颊,似蒸腾缭绕的寒霜气,将她眼眸中的光都凝成了不安的冰。她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终究太大意了些,以为凭借着自己极稳的手便可取胜,却不曾想有些情况下,无论自己的手再稳也无法改变什么。
先前宁小龄抽出那块木条时,她的心便凉了半截,此刻,这楼已不成楼,哪怕微风吹过都能将其吹塌,哪里经得起其他动静?
宁小龄胜券在握,松了口气,笑道:“师父,怎么不动了呀?”
陆嫁嫁神色闪过一抹微微的晕恼,她知道自己若是输了意味着不仅要破坏师门规矩,将钥匙还给宁小龄,而且自己身为师父,在这么简单的游戏上败下了阵,何其丢脸?
更何况旁边还有人看着,她几乎可以预想到今后让宁长久为自己锻剑时有意无意嘲笑的样子了。
陆嫁嫁不说话,她终于认定了一块有可能安全的木条,缓缓伸出了手。
宁长久轻轻叹了口气,他无比清楚,那块木条抽走之后是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了平衡的,但是忽然间,他心中一凛,猛地抬头望向了大门。
“又是谁?”
宁长久才嘀咕一声,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陆嫁嫁与宁小龄对视了一眼,先前她们太过专注于此,竟都没有察觉到门外立了个人。
宁长久去打开门,他视线下移了些,看到了穿着裙子,身材娇小,脸上带着讥讽笑意的乐柔,他挡在门口,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猜到了些缘由,平静问道:“有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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