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山上班后,万家弼和邱黛琳、肖燎原就跟着袁世清上山了。他们来到一堆碎石旁,袁世清指了指石头说:“就是这些,我们希望能够分成五个等级。在这五个等级之外的还要挑出来。”说着他又给了万家弼一张纸——上面写有具体规格参数——,万家弼接了过来,看过后就交到邱黛琳手里,说:“帮我收好。”
万家弼又蹲下身子,先捡了几颗碎石头用卡尺量了量,他在量每颗石头的时候都要转动几个角度。万家弼量了十几颗不同大小的石头以后,又随机抓起一把石头,然后一个一个往一根输送带上掉落。这样做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高。又见他拿出一面镜子,反复试验石头在各个方向的反光强度。他还用手掌去搓动小石子,再看掉下来的粉末分量。不要说邱黛琳,就是肖燎原甚至袁世清也不能完全理解万家弼那些动作的意义,但是相信他的每个动作都是有必要的。
万家弼仔细看完石头,又向袁世清询问对设备的性能要求,主要是对自动化程度方面的要求,最后还问了设备造价方面的限制,并记了下来。等讨论完碎石分级机的初步设计方案后,万家弼就着手画草图。
邱黛琳和肖燎原没什么事,在一旁闲着。袁世清又带他们进了医务室。袁秀丽在里面坐着。因为天气不热,来灌水的人少了。邱黛琳倒是想喝水,肖燎原就帮她洗好杯子,又用楠竹舀子帮她打好一杯水,让她喝了。袁秀丽对邱黛琳已经有了成见,认为她过分娇气,处处要人伺候,所以不怎么喜欢她。邱黛琳是个敏感的人,看出了袁秀丽的态度,但没有放在心上。她挨着肖燎原在榻上坐了一会儿,还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休息。袁秀丽看到邱黛琳闭目养神的样子,还以为她是肖燎原的女朋友呢!
等万家弼画完草图,也过医务室这边来了。肖燎原起身帮他倒满一杯水,用的是邱黛琳喝过的杯子,万家弼一饮而尽。袁秀丽纳闷了:肖大哥怎么这么敷衍人家呢?肖燎原看到了袁秀丽的疑惑,就笑笑对她说:“他们才是一家人。”还用手拍了拍袁秀丽的肩膀。
接着,他们又去了其他矿区看了一些待维修设备——这些设备还在使用,只是已经列入有隐患设备名单而已。一路上几乎都是由袁世清带路的,他一边走一边向万家弼介绍设备状况,肖燎原则随时附和,邱黛琳时不时地做了记录。但走到三家村的路口时,本来袁世清想回头的,不料万家弼等人竟朝东面走去。袁世清以为他们是因为不熟悉地形而走错了,就提醒他们那边已经不开矿了。这时万家弼等人才明白,原来他们在不知不觉间起了贪玩的念头,还想到三家村去看看,特别是邱黛琳,她还想再看到红松鼠呢!因为不好意思闲逛,万家弼等人只好跟随袁世清回了办公区。
因为万家弼和邱黛琳很少来矿山,袁秀丽又要范师傅把伙食搞好一点。也许是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太少,邱黛琳就主动给范师傅帮厨。经过两天时间的接触,再加上自己曾经误会过邱黛琳和肖燎原的关系,袁秀丽后来就没有那么反感邱黛琳了,还觉得她也很可爱。邱黛琳写好一篇报道后,还给袁秀丽看过,要她提点建议,袁秀丽就告诉她有个记者会来,邱黛琳到时候可以请教他。
袁秀丽所说的记者就是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矿山一次的段克藏。他一到,袁秀丽就把他介绍给邱黛琳。邱黛琳得知段克藏是报社记者,就称呼他为段老师。
那天下午为了修改稿件,邱黛琳就没有跟随万家弼和肖燎原上山,而是留在办公区。邱黛琳和段克藏一道进了办公室,童建柏和丁益声借故出去了,其实是不想影响他们写稿。袁秀丽给他们泡了茶,但邱黛琳说想喝糖水,袁秀丽一时间拿不出糖来,就拿过来一根甘蔗。邱黛琳谢过袁秀丽,就自己削甘蔗皮,削好甘蔗先给了段克藏一截。段克藏很风趣,并不怎么摆架子,一边啃甘蔗一边跟邱黛琳聊起天来。
“你们那个机械厂的播音员不是姓谢的吗?”段克藏品味完一口甘蔗后,吐掉渣子。
“是啊。这你也知道!”邱黛琳也嚼完一口甘蔗,觉得够甜。
她不好意思向段克藏说出真相,就说和谢彩虹换工作是厂里决定的,她们只是服从安排。
段克藏问邱黛琳,万家弼和肖燎原和她分别是什么关系,还是都只是普通同事。邱黛琳羞涩起来,但是她不想明说。段克藏很善于察言观色,猜想他们当中一定有一个是她的男朋友或老公。邱黛琳也不否认。段克藏打破沙锅问到底,一定要邱黛琳明说,她却要他猜。段克藏摇了摇头,然后开玩笑说,万家弼和肖燎原肯定有一个是她老公,邱黛琳否认。
“难道我是你老公吗?”段克藏厚着脸皮说。
“我没有那个福气。”
“我倒是想做你老公呢!”
“可惜你有老婆了,不是吗?”
“你说对了,唉!”段克藏假装叹气。
邱黛琳说,万家弼和肖燎原都和她有特殊关系。她这么一说,段克藏就像是接到最有价值的报料似的。纵使段克藏见多识广,还是无法判断到底谁是邱黛琳老公,谁是她甜心。邱黛琳看到段克藏确实无从猜起,就明说了。
接着,段克藏就问起邱黛琳跟着万家弼来矿山的目的,邱黛琳就把万家弼正在酝酿的设备开发项目说了;她不说跟来矿山是为了要和万家弼在一起,而是说为了更详细地了解设计工作的过程和细节,以便写好相关报道。
“这么说来,你并不是贪玩来的。”
“当然不是,还不是为了工作。”
段克藏又问起万家弼和肖燎原的关系。
“他们是同事。”
“还有呢?”
“他们还是室友。另外,我甜心主要是向我老公学的设计。”
“我一看你老公和你甜心就知道他们存在差异,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那你的意思是我甜心怎么也赶不上我老公了?”
“当然不是,但也不是说赶就能赶得上的,这往往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当然,如果你甜心很努力,天分又高,也完全可以达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程度。”
邱黛琳听段克藏这样称呼万家弼和肖燎原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好笑。邱黛琳在和段克藏谈论万家弼和肖燎原的过程中反复叫着“我老公”或“我甜心”,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因为说得嘴滑了,还好像很顺口似的。段克藏很会奉承人,不但不觉得别扭,还一个劲地夸邱黛琳可爱。段克藏又说她头发长得密,肯定是个多情女子。这可说到邱黛琳心里去了,她就喜欢卖弄风情。但是,段克藏又说多情不一定是好事,因为很容易出事——当然是指感情方面的风花雪月。邱黛琳不否认,还坦言她已经和肖燎原这个甜心出过一回事了。
“那你可愿意和我也出事呢?”段克藏来了精神。
“哪儿能?你可是我老师呀!”邱黛琳嘴上不肯,眼神却在本能地挑逗段克藏。
“我们不可以来一段师生恋吗?”段克藏说着就拉过邱黛琳的手。
邱黛琳让他握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抽回手。
“我们还是做正经事吧!”邱黛琳说着就把自己的报道稿件给段克藏看。
段克藏接过稿件的时候表现得很谦虚,说愿意拜读。
对于自己所写的报道,邱黛琳的自我感觉是不能尽如人意。万家弼查看待修理设备一节倒是写得很丰满,就说他仔细观察,耐心询问,然后做出判断,最后和袁世清、肖燎原一道决定维修方案。他还亲自操作机器,听异常声音。在修理液压阀的时候,还跟维修工一起用煤油进行清洗,又和维修工一起用喷烟的方法检查阀的通道阻塞情况,等等。可是,写到这次主要的工作,即碎石分级机设计前期调查一节,她好像很为难,因为她不怎么明白万家弼那几个动作的用意。她问过万家弼,他只是说:“这些都是为了取得设计输入的数据。”这句话邱黛琳听不懂。
段克藏理解到了邱黛琳的难处,就说:“你不要小看了查看石头这样的小动作。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在设计领域,没有调查就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就找不准工作的大方向,就有可能误入闭门造车的歧途,就无法设计出符合要求的机器。只有先了解了需要分级的碎石的尺寸、硬度、脆性等性质,才能够确定在机器中接触和输送石头的零部件的相关技术参数;石头不同于水、泥土、布匹等其他物料,有它的特殊性。设计人员一般把这些数据或条件叫做设计输入;这相当于我们写文章之前得到的第一手资料。你写报道的时候,可以适当引入专用名词,这样才显得更加贴切。”
段克藏又拿运载车辆的设计来举例说明:“一辆车的设计输入,首先就是要了解路面状况,即是柏油马路还是山地或洼地,因为这决定了轮胎或履带的形式或等级。其次是装载货物或人的种类,重量;如果是装人的,也还要分一般人还是犯人,一般人是不用防止他逃跑的,而犯人就要防止他逃跑了。”他又忽然说到链子的设计。“如果要设计一条链子,也同样要先了解设计输入。链子是分好几种的,有项链、锁链等等。项链是用于装饰的,一般选用贵重金属如金子、银子等,当然也有便宜的材料。锁链主要是要求坚固,所以要用专用钢材。至于结构和尺寸,也都各有要求。这些都是设计输入。”
邱黛琳很佩服段克藏的知识水平,夸他不愧是资深记者。她又觉得好奇怪,一个记者何以如此精通机械设计?段克藏又谦虚地解释道:“我只是接触各类专家比较多,顺便向他们了解了一些专业知识的皮毛而已。其实要是真要我搞设计,恐怕连一个螺丝也画不好。你呢?你能画好螺丝吗?”邱黛琳从未想过要去画一个螺丝,但觉得不会太难,就在一张白纸上画出了一个螺丝。其实,邱黛琳的潜意识里也知道,她所画的螺丝根本不是万家弼他们用于生产的那种画法,但她只能画成那样;她也从来没有对比过两种画法的区别。段克藏一看她画的螺丝,顿觉好笑:“这样的螺丝,只是有个样子,上面一个尺寸也没有,根本不能算机械图。”邱黛琳忽然来了兴趣,问道:“是不是加上尺寸就可以了呢?”段克藏想了一下,说:“应该是不够。首先,你的图不是三视图,这不符合规范;你得画出一个零件的三视图——光是三视图就够你琢磨半天的了。第二,在三视图上再标注尺寸;他们搞设计的人标注尺寸也讲究规范的,不仅要有尺寸,还得有必要的公差,也就是相关的加工精度。第三,还得有表面粗糙度,表达出加工的表面质量。第四,要说明零件材料。第五,必要的特殊技术要求,比如热处理、表面处理等等,这一般要用文字说明。这五条是主要的,还有其他有关技术管理方面的事项也必须注意。我是个外行,说起话来难免挂一漏万。你老公才是专家,对这方面的细节肯定都很熟悉,你要是想了解的话,大可以问他。”邱黛琳眨了眨眼睛,然后向段克藏点了点头。段克藏是谦虚的,在邱黛琳看来,他简直是博学多才,连跟他没有什么关系的专业知识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甚至比万家弼说得还容易理解,也更动听,而不是那么死板。
邱黛琳又特别向段克藏提了一个问题,即机械制图上的文字表述是否也要用到写报道那样的修辞。段克藏说:“恰恰相反,他们几乎不用修辞,因为修辞容易产生不确定性。比如:不能写‘机器在飞快地运转’,而要写‘机器的运转速度为1000转/分’之类的;不能写‘零件表面铮亮’,而要写‘表面粗糙度为多少多少’;不能写‘比花岗岩还硬’或‘坚硬无比’之类的,而要写‘洛氏硬度为多少多少’等等。”听了段克藏的话,邱黛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万家弼甚至肖燎原有的时候说起话来显得特别枯燥乏味了。
本来,段克藏来矿山是想老调重弹再写一些采矿方面的安全隐患等问题的解决效果的。因为邱黛琳来了,他就突发奇想,决定把邱黛琳写一写,无非是说矿山机械厂如何重视新设备开发,不仅派了工程师实地考察,还派了播音员跟随写报道,可见厂里对技术工作有多么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