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微距(1 / 1)

皇宫内,辰帝从摄政王府回来,刚跨进御书房,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几步,跟在身旁的安公公眼疾手快地上前搀扶。

“皇上,奴才去宣御医?”安公公扶着辰帝,试探道。

“今日御医谁当值?”稳了稳身子,甩开安公公的手,辰帝问道。

“应当是周淮生周御医!”

辰帝略思量了会,挥了挥手:“去吧!”

周淮生来得极快,辰帝不过才批了几本奏折,他便在御书房门口候召了。

吩咐安公公领着他进来,辰帝放下朱笔,动了动酸软的身子,挪到斜榻上去。

周淮生提着医箱,身着官服,与每次辰帝见到他的时候一般,一身的书香气质,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的模样。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周淮生进了内殿,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平身!”辰帝让他起身,拉了拉袖子,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来。

周淮生胸口一悸,赶忙低头从医箱里拿了脉枕,小心翼翼地搭上辰帝的手腕桡侧寸口处。努力目不斜视,平心静气地感受辰帝的脉象,周淮生在脉象应指的那一刻,心口一颤。

脉来迟缓,极细而软,按之欲绝,似有似无,是阳衰少气,元气亏虚之象。

这脉象,再熟悉不过了,约两月前他在辰帝身上诊过一次。他知道,这是为摄政王输送元气所致。

极力克制着自己,周淮生细细地与辰帝把了脉,轻声询问:“皇上可是感到头晕目眩,身子酸软无力?可还有其他不适?”

“嗯,”辰帝收回手,放下袖子,有些慵懒靠着斜榻,道:“并无!”

“皇上近日注意休息,切勿过于操劳,尤不可再运功渡气!微臣开个固本培元的方子,先服三日,复诊再详斟治方。”

“不必如此麻烦!”

直接拒绝,辰帝觉得歇够了,开始步入正题:“朕的身子朕自个清楚,你且弄些药膳让墨琴她们管着便是!朕唤你来,是想让你替朕办另一件事。”

周淮生身子僵硬,心头不知怎地有一丝慌乱,却垂下眸子,恭敬而坚定地道:“但凭皇上吩咐!”

收敛了慵懒无心的模样,辰帝端庄严肃地对周淮生道:“朕想把你指派到摄政王身边去。从即日起,你只专心负责摄政王的诊治,你可愿意?”

周淮生的头垂得极低,他从座位上站了,迅速地跪下去,恭谨万分地叩首:“愿遵御旨!”

辰帝亦站起身来,亲自躬身扶起周淮生,道:“不是御旨,朕是问你愿不愿意?朕知晓你们皆畏惧摄政王‘天煞孤星’的命格,朕要求你跟在摄政王身边,甚是强人所难。你若是不愿,朕并不勉强。”

被辰帝虚扶起来,虽然只是一刹那的触碰,周淮生却心跳如鼓。

几乎是用尽全力克制自己,才不至于颤抖失态。他咬了咬唇,刺痛让他清醒一些,这才坚定万分道:“臣愿意!臣并不惧!”

“好!甚好!”

辰帝对周淮生的印象一直极好,前世王老太医退下后,是周淮生顶了太医院院判。

“只是臣有一事不明,求皇上解惑?”周淮生稳住自己,大着胆子与辰帝道。

“何事?”辰帝心情尚佳,倒也有耐心听听周淮生要问什么。

“为何会是微臣?臣尚有自知之明,臣的医术在太医院并不是最好的。”明知晓这个问题逾越了,但周淮生仍忍不住问出来。

辰帝顿了顿,倒没怪罪他的意思,只是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她想起前世这个人已经升为太医院院判时,最是喜欢跟自己上战场,那般无所畏惧,面对各种惨烈的伤口仍面不改色地处理的模样,真叫人钦佩。

“朕以为你是最合适的!”辰帝如是说。

毕竟普通人面对“天煞孤星”这般的命格多少皆有畏惧,而这人,想是不会的。

周淮生下了马车,站在摄政王府门口的时候,仍有些虚虚浮浮的感觉。

就这般得到辰帝的信任与赞赏,犹如突然被天上的馅饼砸中,砸得他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

只是想到自己现在即将面对的人,要做的事,周淮生的心一落,终于挨了点地。

他不畏惧摄政王“天煞孤星”的命格,他只是羡慕,嫉妒。

辰帝对摄政王的那份心思,不管外界如何传闻,自己却是看得真真切切的。

而自己?

那隐秘的心思,大约是只能与这夜幕的黑暗永存吧!

“王爷,皇上派了周淮生周御医来!”守北走进书房,对摄政王禀报。

早前辰帝刚走那会,听了守北的传话,摄政王怔愣了好半晌,而后端起粥慢悠悠地喝了几口,还吃了一小块蜜枣糕。用完了东西,又练了会功,便到了书房里。

这会,守北来禀的时候,摄政王正端坐于书案前,提着毛笔,在纸上认真地琢磨些东西,隐隐约约可窥见上面印着几个词,“态度、反差、陪葬、可疑”之类的。

周淮生?

听闻此人的名字,摄政王剑眉微挑,手上的狼毫稍滞,过了好一会才面无表情地道:“请进来吧!”

“臣,太医院八品御医周淮生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万安!”周淮生放下医箱,恭谨地跪下行礼。

摄政王打量着周淮生,见他一身儒雅书香,哪怕跪着,也是谦谦如玉,翩翩公子。

这是一个芝兰玉树的才俊青年。

其实摄政王与周淮生并不熟悉,但他对此人印象极深,只因着无意中发现他看辰帝的目光,带着特别的情愫。

呵,他家清儿这般优秀美丽,有人动心,着实不奇怪。

然而这周御医貌似很得清儿的欣赏,今夜能派到自己府上,想是信任有加才对。

啧,这实在是一个令人不愉的猜测!

“起吧!”

心里千头万绪,摄政王面上淡漠端方:“不知皇上派周御医来有何要事?”

“皇上吩咐微臣即日起只专心为王爷看诊,遣了微臣连夜赶来。叨扰摄政王了!”周淮生垂首敛眸,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回话。

“本王现已无事,周御医便先去歇息吧!”已经夜露更深,摄政王忍着立刻将人打包送走的想法,吩咐守北去让管家安排住宿。

“万望王爷让微臣替您诊脉再行其他!”周淮生重新跪下,态度恳切里带着坚持。

摄政王勾了嘴角,眉眼间均是冷漠凉薄,实在不知一个小小的御医哪来的勇气,竟敢违逆自己的意思。

他甚至有些自我怀疑地想到:是否因着自己大半个月不理国事,这些个人已经开始忘记自己的手段,敢于挑衅自个的威信了?

“周御医胆子倒是挺大!莫非你以为你是皇上派来的,本王便无奈你何?”

摄政王慵懒随意地轻扣书案,腊月寒霜的语气,平静如水里裹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摄政王息怒!”

跪的规规矩矩,却又半分不显卑微,周淮生不亢不卑地道:“微臣只是不敢辜负皇上的一番信任!更不敢浪费皇上的一番苦心!”

“信任?”

一刹那,摄政王的心底又酸又涩,怒气就像刀子凌厉非常地往周淮生身上飞,语气森冷不屑:“你以为今夜皇上将你派了过来便是信任于你?”

直面摄政王的怒火,周淮生亦是惶恐万分,然而他知晓自己已然没有退路。

只见他跪在原地,十分恭谨地开口:“摄政王是皇上最珍而重之的人,皇上将微臣指到您身边来,自是对微臣莫大的信任。”

“珍而重之?”

将这四个字在喉间缠绕了好几遍,摄政王神色缓了缓,不咸不淡道:“花言巧语!本王与皇上的事岂是你能置喙的?”

“摄政王恕罪!臣并非有意窥探帝心,妄议王爷!”

周淮生仍低着头,强自镇定道:“微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哦?实话实说?”

摄政王眉眼微挑,看不出喜怒,饶有兴趣地道:“那你且与本王说道说道,你这是从何得来的实话?”

周淮生知晓自己约莫是在触碰龙鳞,但有些话,不吐不快:“微臣有幸替皇上看诊已有三年。三年来,皇上的龙体一向康健,哪怕伤风受寒亦是极少。”

“然近两月,微臣两次从皇上身上把出迟脉,细脉,此乃根元耗损,元气大伤之象。”

“摄政王可知道为何?”

空气中一阵凝滞,周淮生却恍若未觉,火上浇油一般道:“这其中缘由,想必摄政王应当比微臣更清楚明白吧!”

“放肆!”

站在摄政王身侧的守北忍不住怒喝一声,而在另一侧的卫西虽然未曾开口,眼底亦是遮掩不住的愤怒。

“守北!”

摄政王低唤了一声,守北瞬间泄了气,不甘地低下头去。

“你说两次?除去今夜,另一次是何时?”摄政王有些恍惚,其实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却仍是问出了口。

他的语气平稳镇定,但若是辰帝在这,想是能听出几许深藏的惊惶不安。

“回摄政王,”周淮生自始自终低着头,掩着眉眼,轻声道:“便是两月前您在乾和殿那一夜。”

果真,如此!

当长久以来的猜测得到证实时,摄政王涌上心头的不是欣喜感动,更多的是茫然困惑,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雾里。

自个昏睡在乾和殿的那一夜啊!

就是从那一夜清儿的态度变得异常奇怪,时而强硬得叫人不容抗拒,时而又软和得令人不可自拔。

这撩人的手段,半分不像二八年华的少女,几番交锋,竟使自己节节败退。

这些时日,清儿身上的帝王威势愈发重了,便是自己有时亦无法招架。

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一手栽培的姑娘怎么就一夜之间长成了参天大树似的呢?

自师父回来那日便更奇怪了,忽冷忽热,时远时近,叫人完全摸不准她的态度。

仅仅是因着先帝遗旨吗?

不!绝不仅仅是……

摄政王闭上双眸,挥了挥手,卫西会意,和守北钳制着周淮生就往外走。

周淮生起初被这般对待,一懵,随即慌忙喊道:“皇上曾说若是摄政王不肯好好诊治,明日她便下旨立您为皇夫!”

好!很好!好得很!

怒极反笑,摄政王死死捏着椅子,才不至于立时让人将周淮生扔出去。

打蛇打七寸,辰帝这七寸捏得十分精准啊!

最后周淮生如愿地替摄政王把了脉,摄政王因着辰帝将将输了不少元气,自个又运功调息了好一会,脉象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冷眼看着周淮生面似镇定,实则心底拈酸苦涩的模样,摄政王收回手,讽笑道:“既是如了愿便退下吧!”

看着周淮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摄政王提了毛笔,在宣纸上写下“直击弱点”四个字,再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卫西,明日准备早朝!”良久,摄政王搁下狼毫,平静地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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