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第三日下午,护东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
待护东知晓自己千辛万苦,日夜兼程地送来的火玉莲,最后却要喂进北戎皇上的腹中时,差点跳起来与他家王爷争辩。
然而他到底没那胆子,只能愤愤然地站在御书房外,咬牙切齿,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了。
而姬落自火玉莲到了,便坐在权海晏身旁,失魄落魄,神不附体。
等周淮生端着熬好的火玉莲上来时,姬落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阿落!”
一片黑暗之中,权海晏伸手去拉姬落,照旧是虚弱无力的模样,柔软得不行,轻声细语劝慰:“眼睛可以想别的办法,人没了,就真没了!”
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痛,姬落抱着他哥哥,一言不发,只默默地落泪,像是要把这一生的泪水都流尽似的。
“乖!”受着姬落情绪的影响,权海晏胸口闷疼得近乎无法呼吸,却轻轻抚着他的背,任他在自己怀里发泄。
哭得几欲昏厥,姬落抬起头,仰望着权海晏,极轻极笃定地道:“哥哥,若是你的眼睛再也好不了,阿落便一辈子做你的眼睛!”
权海晏一愣,随即勾唇浅笑,摸着他的头温柔地应到:“好!不过阿落可知晓自己承诺了什么?”
“自然!”
从新埋首于权海晏怀中,姬落明明白白地道:“从今往后,天涯海角,哥哥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去他什么北戎太子,去他什么北戎皇位,天下苍生,哪怕父皇母后,从今往后,都一边去吧!
在他哥哥眼睛没好之前,他会一直一直守在他哥哥身边。
一碗热腾腾的火玉莲汤药下肚,周淮生道依北戎皇上素来强健的体质,不出三个时辰便会苏醒。
果然,两个时辰后,北戎皇上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便对上了北戎皇后写满关切和悲伤的眸子。
而殿内另一侧,权海晏连着两天放了血,姬落忧心他的身体,早早让人搬了斜榻让他靠在上面,自己则坐在他身旁。
他父皇醒的时候,姬落正对着权海晏轻声询问:“哥哥,要不先吃粒药,好不好?”
血虚体弱,胸闷气短,脑仁空痛不已,权海晏倚在斜榻上难受得不行,听闻姬落让他吃药,倒是乖觉地点头。
姬落从自己袖口里拿了药,送到权海晏嘴里,看着他咽下,撒娇道:“哥哥,阿落想看着你睡!”
权海晏刚要应允,却听到那边北戎皇上迷茫地开口道:“我没死?”
呼吸一滞,姬落不敢回头,蹲下来,拉着权海晏的手复又低声撒娇:“哥哥,阿落好怕!”
说怕,其实亦不怕,事到如今,他又何惧之有呢?
说不怕,其实亦是怕,时至今日,生命仍有不能承受之重!
只是他撒娇,不过为着让他哥哥此时的眼里多装一点他。
无论他们即将迎来的真相如何,他哥哥放在他身上的心思越多,便越不会轻易受伤。
“怕什么?”嘴角微微上扬,浅笑安然,权海晏回握着他,轻轻低哄:“我不是一直在吗?”
“嗯!”
姬落点了点头,那边传来北戎皇后的声音:“皇上,在臣妾说出真相之前,可否先重新认识一下臣妾?”
姬落回身抬眼望去,北戎皇后一身正红色宫装,美艳绝伦。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因着这几日的煎熬,略显憔悴,却又多了几许纤柔羸弱的别样风情。
此刻她眉梢带笑,眼底含泪,风情万种地轻启红唇:“臣妾本姓苏,唤作苏漓。”
在北戎皇上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皇后继续道:“想必皇上应该还记得,我的父亲,苏鹰。还有我的爷爷,苏冀。”
苏鹰,前朝太子!苏冀,前朝皇上!
北戎皇上初醒的脑子一阵烟花炸响,北戎皇后却显然再顾不得他的感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毫无顾忌地将一切娓娓道来。
原来,北戎皇后,姓苏名漓,真实身份是位前朝遗孤。
北戎皇上的爷爷谋朝篡位时,她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陈震的爷爷,那时的陈丞相收养了她,并对外宣称她是他长子的嫡女。
她以陈雁卿的身份长于陈府,自小被灌输她要做的事就是完成复国大业。
可一个女人,在这男子为尊的国家,该如何完成复国大业?无非是出卖身体,依靠美色罢了!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她原本亦是要嫁给北戎皇上的。待生下皇子,下毒让北戎皇上死去,靠着陈震扶持小皇子登基,自己垂帘听政。
然而没有如果。
她将要及笄那一年,因着陈老相爷的特殊优待被陈府其他嫡小姐嫉恨,她们设计将她送到了边关,致使她沦落青楼。
那夜,她中了媚药,被青楼的老鸨挂牌拍卖初夜,得遇了湙朝异姓王权甄。
他如天神一般出现,带走了她,也带走了她的心。他救她于危难之际,她轻易便沦陷了一颗少女心。
那时她虽身中媚药,意识却并非完全没有,她是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少女的爱,总是这般飞蛾扑火。
只是原本以为会是一辈子的爱情,熟曾想到最后却变成一夜的风流。
待醒来时,得知权甄已有妻室,而她只能屈为侧室。说的好听,不过是个妾罢了!
苏漓自小明白自己本应是位公主,心高气傲,如何肯为人妾室,任主母磋磨。
她心灰意冷地离开,在边城小镇客栈里消沉了几日。或许是真的绝望放弃,又或许其实不过是在等权甄来寻她,向她低头。
她委屈而又天真地想,哪怕是当他的平妻她亦勉强可以接受的。
然而她未曾等来权甄,却等来了姬玺,那时还是少年太子的北戎皇上。
姬玺喜欢她不是一日两日了,此番知晓她落难,费尽力气才打听到消息,不顾一切地亲自来寻她。
姬玺到时,苏漓还是半醒半醉,独坐于客栈上房,神思恍惚。
见是姬玺,她就笑了。她笑得明艳而又凄清,高贵而又冷然。
她本就生得美艳不可方物,这一笑,更是令天地都黯然失色。
苏漓自小学的便是如何最完美地运用自己的容色,自然知晓她这番作态,姬玺毫无招架之力。
她笑着朝姬玺招手,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一头扑进了他怀里。
而后苏漓亦不知自己灌姬玺喝多少酒,只记得,迷蒙间,她在短短几日内,再次自己交付于另一个男人。
再后来,她怀孕了,姬玺欢天喜地,用最快地速度迎娶了她。
若是不曾遇到过权甄,不曾有过那风流一夜,也许哪怕隔着国仇家恨,苏漓与姬玺的婚姻都能够成为一段佳话。
可她怀孕后惶惶不可终日,皆因,她并不知道孩子的亲爹是姬玺,亦或是权甄。
最可怕的是,她名义上的哥哥,陈震知晓了这件事。
陈震比苏漓大七岁,从小便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而是他未来的主子。
可幼时的陈震,看着她软软的一团,如何能将她当成主子对待。
陈震对苏漓一直疼爱有加,待她比所有人都亲近。所以姬玺前脚刚到,陈震后脚就到了。
只可惜,他还是来晚了。
当他得知苏漓已经失身于姬玺时,差点拿剑劈了姬玺。
而那时,陈震才明白,自己爱上了苏漓。
陈震的爱,对苏漓而言,真是可怕极了。
倘若说苏漓遇上权甄是一场劫数,那陈震爱上苏漓,便是一场灾难,是苏漓生命整个悲剧的开始与延续。
苏漓还怀着双胎时,陈震便常与她道,若是龙凤胎或两个女娃便罢了,若是两个男娃,势必是要舍弃一个的。
双胎龙子,对于皇家而言,从来不是吉兆,反而视为不详。
陈震还时常神情冰冷地嘲讽,也不知这是姬玺的孩子,还是那权甄的孽种。转而又温柔地开口,不过都不要紧,只要身上流着苏漓的血便足够了。
陈震的步步逼迫,让苏漓几近崩溃。
最后,苏漓绞尽脑计,终于想出来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对陈震道,他们不是要复国吗?为何目标不能长远一点,一统天下如何?
不是说只要是她的血脉就可以吗?
若是两个男娃,那便把一个送到权家,她写信给权甄告诉他这是他的孩子,请他抚养。
再安插亲信,让权甄再无血脉,只能将那个孩子当成继承人培养。
如此一来,当那个孩子成为湙朝异姓王的继承人时,他们一统天下的可能将大大增加。
陈震果然动心,在得知苏漓生下双胎龙子时,设计让人抱走权海晏。又替换死婴再姬玺面前演了一出,让姬玺以为他的嫡长子彻底死去。
这些年,陈震一直逼迫苏漓对姬玺下手,可苏漓一直虚以委蛇,从未实施。
说来,陈震此人,亦是矛盾无比。
他深爱着苏漓,又嫉恨她嫁与他人。
你说他酷爱权利,可这么多年,他手握相权,掌着苏漓致命的秘密,早就可以至北戎皇上于死地,然而他并没有。
他三不五时地刺激苏漓,提起权甄,提起那个送走的孩子,看苏漓痛,自己更痛。
他似乎就这般游走在权利之间,一面折磨苏漓,一面折磨自己。
他许是内心里还有不忍,不忍破坏苏漓的幸福。可又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苏漓一派幸福,而只有自己独守深渊。
故而他下不了决心杀姬玺,但他总喜欢时不时地刺激下苏漓,把她拉入深渊,陪他一会。
在陈震得知权海晏要来北戎时,害怕守了那么多年的暴露,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派人去刺杀权海晏。
他骗苏漓说只要她把火玉莲用了,他可以从今往后不再跟她提起权甄这个字眼。
苏漓答应得非常干脆,却不曾想后来会这般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