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凤心口钝钝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哑口无言地看着她二嫂哭,见她二嫂哭得越发难受,她从嘴里挤出了话来,“你莫哭。”
她没得法子。
就如她老娘以前是族长的媳妇,她只能看着她的老汉,她的儿子们一个都不见一样,现在她是族长的老娘,她只能看着她的女儿走跟她的老汉一样的路。
这是没有法子的事,谁叫她是顾家的顶梁柱,她得顶着顾家的那片屋,那片天,不管谁倒了,她也得顶着——就如她得走着她阿父的老路一样。
“凤儿啊……”顾二嫂哭的脸都红了。
顾凤无泪可流,却心酸至极,她想抬起手来给她二嫂擦泪,可手抬不起,她吸了吸鼻子,又道,“你莫哭。”
“莫哭,以后会好起来的。”顾凤的头能动,她靠向前挨近她的二嫂,眼睛定定地放在她的脸上,“二嫂,你莫要怕,我们家还有很多人,老娘会在的,还有你,还有四嫂小嫂她们,还有午哥阳哥,你的晚哥儿长大了,也会跟我二兄一样的顶天立地,我们家的玉姐儿长大了也会跟她的凤姑一样的厉害。”
他们家有很多的人,很多坚强的心,就是没有她,他们也会好好的,会跟参天大树一样地竖在半空,任何风雨都吹不倒。
“凤儿。”顾二嫂哭得更厉害了,她抱着顾凤的头,任由沸腾的药水沾湿了她袖口。
“不要哭,”顾凤轻轻地道,“哭这么厉害,我二哥在地下知道了心会疼的,咱们要好好的,日子还没那么难呢。”
没有生路,那就去奔条生路出来,冲出去找生路难免要头破血流的,但只要人没死,就是跌倒了也还可以撑着地面站起来。
不要那么伤心,她们哭,地下的人也会跟着哭的。
“孩儿啊……”顾二嫂却是更伤心了起来,连声音都哽住了。
看她哭的厉害,顾凤也不再劝了。
二嫂想哭,那就哭吧,她替老娘当着家这么都没哭过,该哭一场了。
不像她这个老娘的小女儿,害怕了还可以躲在老娘的怀里瑟瑟发抖,二嫂却再没有二兄告诉她不要怕,没有人帮她抬水,没有人帮她去高山采雪莲花,家里最疼爱她的人没了,她是该要哭一场的,二兄在地下听到了伤心也没办法,谁叫他再也不能帮他的媳妇采花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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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凤一连好几日都没见着她老娘,她现在疗伤住在族堂,她老娘住在天宫,但她每日吃的饭菜都是熬得香香浓浓的汤粥,她每日都吃的很饱,吃着老娘做的饭菜,顾凤也就当她老娘与她见了。
她不问老娘为何不来看她,顾二嫂却还是为此说道了一句,“过几天等你好瞧点了,老娘就会过来了。”
顾凤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青中透着黑的手,点了头。
过了几天,顾四嫂跟顾小嫂相携过来看她,顾小嫂一见她也是哭,只有肿着眼睛的顾四嫂狠狠地瞪住她还能说话,“你想跟着去就早点说,犯不着跑那么远!”
“青花!”顾二嫂去拉顾四嫂。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顾四嫂掩着面,“她不想要命她早点说啊,何苦拉着我们跟她一块受罪。”
“青花!”
“四嫂。”
顾二嫂和顾小嫂拉着顾四嫂出去了,也不知道她们在外面说什么,顾凤尖着耳朵听也只听到了外面寒风的呼啸声。
但这夜顾四嫂替顾二嫂留了下来,她睡在床外,隔半个时辰就要去添一把柴,给顾凤抹药泥的时候手放得轻了又轻,给顾凤成了烂泥的脚板换药的时候顾凤还没喊疼,顾四嫂就红着眼急急地嘴吹着风,连声喊着“不疼不疼”。
这日清晨,顾凤醒过来时发现她是被她四嫂抱着睡的,她枕着她四嫂瘦弱但温暖得她想埋在里头蹭几下的肩膀,全身暖得就跟身上什么伤痕都没有了一样的轻松。
断断续续睡着的顾四嫂没一会就又醒了过来,两人都没有说话,顾四嫂去煮药汤,又给她洗了身上敷着的药泥,等药汤好了底下放足了温着柴火,把顾凤抱进了药汤,又把四处的火盆和火堆都烧得旺旺的,就给她去取早饭去了。
顾四嫂替了顾二嫂照顾他们的凤姑,四处跑动着的次数却比本已精心的顾二嫂次数还要多,顾凤不用谁说都看的出来,她的四嫂比谁都更忧虑她的身体。
又是几天过去,顾凤身上的紫黑的浮肿轻了许多,这日早上她起来发现自己的脚和手臂都能动了,她马上就做给了她四嫂看,“看,不会残了。”
顾四嫂眯着眼看她动弹的手脚,不看她的脸,好一会见手脚确实都活灵活泛后,她撇了下嘴,连话都没跟顾凤说一声就又去做她的事去了。
顾凤想,难怪以前四兄最怕四嫂生气了。
四嫂气着了还真是蛮磨人的,要讨她高兴,话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顾凤手脚能动了,燕大爷这天过来之后回去没多久,顾凤就等到了她老娘来见她。
顾老娘带来了新的冬裙,不提前事,她把裙子放在了床边,跟她说,“明早穿。”
“哦。”顾凤看着素面的裙子点头。
“以后也一样。”
顾凤又颔首。
她只提过一次不穿裙装,但她老娘自从以后就不放过她了,一觉得她不穿裙子就横眉冷眼,顾凤也大许知道老娘是个什么意思,所以就算以后不可能嫁人,也还是觉得穿裙子这事还要听老娘的好。
虽然穿着裙子爬坡登山怪烦脚的。
这日午膳是顾老娘喂的,顾凤本来抬手朝她老娘示意了下她的手无碍,但被老娘当没看见之后她也没再烦人了。
这夜顾老娘陪了顾凤,顾凤被她老娘抱在怀里,夜半她醒来见她老娘清醒地看着她,火光中她老娘的眼就像没有了眼珠子一样空洞,顾凤便挨她挨得更紧了。
“老娘,我不疼,真的不疼。”顾凤在母亲的怀里摇着头,跟她说,“阿父阿兄他们把他们的勇敢都留给我了,我什么都不怕,你知道吗?什么都不怕,就算高高的山压着我的胸口……”
顾凤枕着母亲的肩膀躺平,比划着一块好大好高的山,脸色沉静地道,“我也还是能喘气,还是能把山推开,再站起来。”
她把母亲的手拉到她的胸口,让母亲感觉着她砰砰跳着的强壮的心,“我很厉害,你听到了没?”
顾老娘闭上眼,把小女儿抱到了怀里,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掉出来,流进了她女儿的黑发里。
“听到了。”她淡淡道。
“老娘。”
“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顾老娘没有出声。
“想着我像阿父那般厉害,你胸口是不是热热的?”
顾老娘沉默了一会,才低下头又再轻嗯了一声。
眼泪划过了她苍老疲惫的脸庞,顾老娘想,如果这一切就是她的命,那她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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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凤好得甚快,在此期间,顾大鹰和另一个也只有一口气存着的族人顾怿醒了过来,且比顾凤好得更快,顾大鹰一醒来没几天,就下地带着族里的丁男去天堑那边做巡视去了,几天里他和顾怿在天宫的周围做了十来个陷阱,日夜不眠,他们如此出力,族里那些在护山大战当中躲在家里的弱丁都不好意思再猫在天宫里躲寒,跟了他们出来做事。
顾凤一能下地,就不再呆在族堂耗费柴火,回了天宫。
这次天宫的人再瞧见她,老人小孩都给她弯了腰,就像从此他们跟她阿父见了面会弯一下腰打招呼一样。
顾凤不太会说话,她以往的叽叽喳喳断送在了她父兄的残肢里,族人行礼,她也只会略低下头把手横在胸前还礼,不能像她阿父一样停下来和善地跟人说几句话,问声好。
顾大鹰是顾凤大兄的好兄弟,是顾家族长一系的护卫,他醒来这几日没去给新族长磕头,一得知顾凤回了天宫,他匆匆从山下一角回了天宫,原本不是族长一系护卫的顾怿也跟着回来了,两人下跪给新族长磕了头,发了誓死相卫的誓约。
醒过来的顾大鹰和顾怿两个人就抵得过族里数十的弱丁,顾凤见他们好生能干,心中也略松了口气,想着有他们在,要是真到了山穷水尽要逃难的地步,族里的孩儿们也多了两个真护得住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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