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着九华药坊的十字弄堂里,有家常小炒的咸香缭绕着被人群冲散的雾气满贯扑鼻。
穿梭在弄堂的人很多,所以会非常的挤。幸好有此起彼伏的炝锅声,不断提醒着鼎沸的人群------赶紧给老娘闭上嘴巴,一群苍蝇一样的东西。
十字交叉的弄堂,两条街都不算很长,兴许加起来能有百米。
正是这区区百米的距离,才肯容纳下,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人丁。
也莫小瞧了这短短的百米,毫不夸张的说,百米之中,可网罗全天下的小道消息,至于消息的真假,就要看你够不够聪明了。
反正万俟元从来就不相信。
除此之外,十字弄堂还有一个别称------贫民区。
不管你是谁,你有多强的实力亦或背景,只要你一脚踏进了弄堂里,在别人眼中,你就是个贫民,穷得叮当响的老百姓。
所以,弄堂里无论有卖什么东西,都会特别特别的便宜,譬如游方到此的赤脚郎中,他的太极丹只卖三两金,大还丹更离谱,一钱银子一瓶,十个大子一粒。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摆明了就是假货的垃圾,还是有人心甘情愿的上当,而且上当的人数还不少。
难道人们竟是如此渴望,天上掉馅饼这种骗鬼的事情?
弄堂一角,万俟元与药店伙计陆鸣正在小声商议着一些事情。
不料,挤在万俟元身后坐着的彪形汉子,好巧不巧的,将酝酿已久的一口老痰,吐在了搁在灶火旁,那摞码得还算齐整的碗里。
而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身转首,自顾自与朋友继续聊起了一些道听途说,和买卖上那点精打细算的琢磨。
弄堂是很脏,碗也不是太干净,但是你把痰吐进去,还佯作无事人一样,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万俟元并没有看到壮汉那番粗鄙的行径,但是他却了解这个小食摊老板的为人个性。
十三姐端着两碗热气腾腾饺子,哐当一声墩到万俟元的长桌上,恼怒道:“麻溜的吃着,干切牛肉等一等再说!”
万俟元还纳闷呢,这冷不丁的,十三姐从哪来这么大脾气。
有心撩拨下这风韵犹存的老大姐,怎料,刚一侧身,就看见十三姐肉臀一翘,大脚丫子狠狠地踹在了身旁壮汉的腰间,怒骂道:
“你个腌臜的东西!滚过去把碗给老娘舔干净!玛德!见过不要脸的爷们儿!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玩意儿!把痰吐哪不行,居然敢瞄着老娘的碗吐?你当老娘是瞎的!”
十三姐的叫骂声,当下就引来周遭人群的围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一向是大金国百姓的不容忽视的重要习性。
若是壮汉懂个礼,这事陪个笑脸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十字弄堂麽,哪天不发生个十来起打架斗殴的事情。
可这壮汉兴是初来此地,只觉自己被个老娘们儿一脚踹翻在地,更是当众被她刮了面皮,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了起来,叫骂道:
“嘿!你个喂丈夫吃砒霜的羞臊东西,是不是见爷身高体壮的,裤腰带勒不紧了,想让爷帮帮你?要帮忙你就直说,何必试爷的腰杆子还硬不硬?是不是,哥几个?”
“那必须的!老板娘有那方面的需求,俺们哥四个,肯定不能置之不理呀!”某嬉笑道。
“反了你们几个臭瓜皮!敢跟老娘这溜嘴皮子!”
恼羞成怒的十三姐,抄起砧板上的菜刀,眼都不眨的向壮汉砍去。
挥刀半空,十三姐的手腕子却被壮汉轻轻松松的扣在了手心。
“呦,老板娘,这都徐娘半老了,还这么大火气呢?哈哈哈。”
“给老娘松开!松手啊!你这死瓜皮!”
“叫声好哥哥听,哥哥肯定舍不得伤你。虽说你老了点,可脸上的皮肤,呦,还是这么的有弹性呢!”
“行了,闹够了赶紧滚蛋。别等我虎哥回来,再把命丢在这里。”万俟元看不过去了。
“小王八蛋,老老实实吃你的饭,毛都没长齐,敢管老子的事情!”壮汉骂道。
“老王八蛋,我这是在救你,蠢东西!”万俟元骂道。
“嘿!爷今个儿出门还真是没看黄历,先有老娘们儿驳爷脸面,后来个小杂种替人出头,真特码的撞了邪。”
“好不容易见十三姐吃一回瘪,本来我还是很高兴的,可你这老杂种实在是啰嗦的很,不走是麽,那就别走了,我陪你们等着虎哥。”
说话间,万俟元提溜起一张条凳,横在了食摊外的过道边。本想着只是为了阻碍壮汉逃跑,这才故意堵了出路。不曾想那壮汉竟是反手一扣,紧紧的将十三姐锁在了怀里,那上下其手的德行,令万俟元有些不悦了。
随手抓过一只空碗,手腕一发力,砸向了壮汉的门脸。
瓷碗没能砸中壮汉的脑门,而是被壮汉以更快的速度,攥到了手中。
万俟元也没想着要打中壮汉,他只是让十三姐趁着壮汉松手的瞬间,能够挣脱壮汉的魔爪而已。
挡下飞碗的壮汉,眯起了眼,难怪眼巴前儿这看着病怏怏的小子,敢多管闲事,原来是个练家子。
端坐凳上的万俟元不以为然,若是壮汉连自己随手一丢的小碗都接不住,那他颈上那两道泥鳅一样的疮疤,算是被人白砍了。
壮汉姓夏,单名一个达字。人如其名,壮汉还真就是在强盗窝里吓大的。十七岁时,趁着当年掳自己上山的强盗头喝多了,一刀将其扎死,顺势成了新的匪首。
只因初春的某日,劫杀了青龙城龙门镖局总镖头的一双儿女,遭到了血腥镇压,不得已才亡命天涯。一来二去的来到了广阳府上,适逢今日结识了一位新的弟兄,酒过三巡聊得兴起,不料一口痰引起了这桩败兴的事。
夏达闯荡江湖久已,形形色色的人物,自然见过不少。
单看面前这少年,扔碗时一个普普通通的起手式,也知这干瘦小子,是有一些正儿八经的能耐的。
不过夏达断然不会将这小孩子放在眼里,刀光剑影都闯过来了,岂会害怕这么一个小东西?
只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腕力,其背后说不定就有某些宗门或武馆的背景,好不容易才在广阳府上立了根,他可不想再次老马失蹄。
故而夏达才有心试探道:“娃儿,披袍了麽?”
万俟元装着听不懂的样子,好奇道:“披袍是个什么东西?”
夏达又道:“你可是哪家的蒙童?”
万俟元白眼一翻,说道:“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这狗屁不是的小东西,愣敢跟爷叫板!”
夏达勃然大怒,脚下生风,身形一跃,眨眼就冲到了万俟元跟前。
眼瞅着一双铁手就要抓住万俟元的后领,也不见万俟元作何防身的姿势,不过是小手一挥,对着壮汉撒了一把粉末样的东西,夏达不慎,吸入鼻中,只觉脑袋一懵,颤颤巍巍栽倒在地。
万俟元毫不避讳,两步上前里里外外把壮汉的衣衫翻了个遍,大庭广众的取走了他身上仅有的两锭银子和一块黑漆嘛唔石头一样的薄片,搜身之余,还不忘教训道:
“说你是蠢东西你还不信,动辄就举拳头,力气大了不起?你们仨呢,要不要也试试我这独门药剂闷倒驴?还是想着跟我真刀真枪干上一仗,好将你们老大的银两和随身物品再抢回去。”
“小子,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某货说着。
“啰嗦什么,看在这点银子的份上,今儿也不拦你们了,赶紧抬上他走吧,虎哥马上就到,那时候,你们就是想走,有命才行。”
“走你姥姥!”
人群外,突生一道怒喊,四尺长刀破风而来!
刀,是开山刀,却做杀猪来用。猪,是铁背猪,生来铜皮铁骨。
刀光疾闪,立着的,人头落地;躺着的,横断分尸。
鲜血汩汩直流。
总算是有借口,让十三姐洗一洗这肮脏的地了。
电光火石一瞬间,四人尚未回神,已被斩于刀下。
刀出无影,收刀无音。
来人是项虎,项家武堂,外门教习,同属广阳府屠兽军精英,精英中的精英。
他,是十三姐的亲弟弟。
身如黑塔似的项虎,一口唾沫喷在了滚到他脚边的脑袋上,剽悍的口气始终如一,骂道:
“马勒个把子,敢跟我姐递牙,我他-妈,掰之!阿元!阿元!给老子过来!”
似提溜小鸡崽般,项虎长臂一挥,揪住了正欲溜之大吉的万俟元,继而道:
“你他-妈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老子那边马上就要开拔,赶去齐天戈壁卖命。你既然在这,用你那小脑筋护着你十三姐不就行了!姥姥的!麻溜的帮我姐把尸体拾掇了,他们身上的东西,统统归你!老子还急着走呢!我走了啊姐,外出仨月,有事你找阿元就行!”
“滚吧滚吧,没良心的东西!”十三姐嚷道。
“这就走啊虎哥!脚下留神!路上当心!”
万俟元挥舞着手,笑容烂漫的看着项虎远去,而后喜不自禁的继续道:
“动手了小鸣,你负责尸体,我负责去恒河上凿冰。”
陆鸣费解,道:“凿冰干嘛?”
万俟元回道:“这不废话麽,凿个冰窟窿,毁尸灭迹。然后,他们三人身上的钱财,咱俩三七。”
陆鸣恍然,道:“哦,明白。我抬尸体,所以我七。”
万俟元愣了愣,道:“放屁,爱干不干,不干拉到。有心分你点钱,你还矫情上了。”
陆鸣忙道:“得得得,谁叫我长你两岁呢,我吃点亏好了。有时候想想,你小子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本来就不是东西,我是人,高智商的人。”万俟元说道。
“行,你智商高。高得成天忽悠我高价卖东西。”陆鸣说道。
“别得了便宜卖乖。还有,今儿那事咱可说定了啊,别到时候我放出风了,你这拿不出东西。”万俟元说道。
“什么事啊,你说了一堆呢。”陆鸣说道。
“小声点,你这人的脑子,真是尿性。得空的时候,你回一趟九华山涧,想办法搞点上品阶的药丸,废丹就行,残次品最好。”万俟元说道。
“哦,这事啊。你放心,只要有甜头,我们宗那几个小药童,比我好哄!”陆鸣说道。
“说得好像我一直哄你似的。你记住一句话,不求药效最好,但求等级要高。”万俟元说道。
“神阶敢卖麽?”陆鸣打趣道。
“超神都敢。”万俟元阴笑。
“你可真是有够坑的!”
“世风如此,随个大流罢了。”
“那我也没见旁人有你这脑筋...对了阿元,你入武馆也有三四个月了吧?”
“四个月零七天。”
“那你师傅可曾告诉过你,你何时能够凝脉麽?”
“馆主他老人家说我根骨极差,就是用药堆,少说也要十年八载的。”
“这么惨?哎,不对!你小子唬我!你要是根骨差,那他凭嘛免你学费包你吃住?”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听说过童养媳麽?”
“啊,听过。”
“我就是那童养,不过是孙女婿。”
“不会吧!”
“那还有假?馆主他孙女春秋百花,患有隐疾,宫寒脉细,终身不孕,懂了吧?”
“不会吧,那你是够惨的。这辈子断子绝孙。”
“你丫才断子绝孙呢。我不能纳一房小得?”
“招出去的郎君,踢出家的狗。主人让你吃肉你吃肉,让你啃骨头你啃骨头。”
“嗯?头一次发现,你居然这么有生活。”
“这是我爹说得......”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