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四年春,太平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八个年头,两年前投入研制的□□仍然一点成功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倒是差点把太平熬成有史以来最穷的公主,若不是赏赐之物都有登记在册,她真恨不得全部都拿出去当了。茶叶的生意虽然仍然很好,赚得却远不如第一年那么多,只因为市面上已经出现了竞争者,毕竟这种东西只要肯钻研,还是能研制出来的。
太平快愁死了,身处宫中实在对宫外鞭长莫及,吴沉碧又不是个会赚营生的,相比起吴沉水来,简直让太平看见她就想踹,除了会打仗还会干什么,简直就是个废物。可怜的吴大将军被太平嫌弃成了狗屎,在□□研制没有突破之前,恐怕太平看见她就没好颜色。
吴沉碧也苦死了,上辈子这种事都是吴沉水来统筹的,她的主要使命是制定战略战策和敌人干仗啊,这种事真的做不来啊,所谓术业有专攻,她吴沉碧又不是万能的,可是能怎么办呢?她也知道太平的苦,上辈子肆意惯了的皇帝这辈子像金丝雀一样关在宫中,若换成她吴沉碧,飞疯了不可。她自从认了干爹,日子过的挺舒适的,吴将军于去年年底终于提拔为右羽林军将军,从中郎将到将军,虽然只有一级,但却往往是无法跨越的鸿沟,没有很铁的关系,想要爬上去,做梦吧。
吴将军高升了,他当然知道这其中有太平的功劳,因此,对吴沉碧更看重了,几乎能惯得她上天,完全比过了去年生的第一个儿子,往往把他夫人给酸的要死。但是没办法,除开太平这重关系,吴成碧也实在很讨吴将军喜欢,每次两人对弈都能杀的天昏地暗,吴将军总是惨败而归,败了再战,战了再败,败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吴将军每次就想,这小娘子若是个男人,带兵打仗定比自己要强,这是一种军人间的直觉,他有时候甚至会不自觉的就军中的事向自己的干女儿讨主意,而往往他都能得到很好的建议。所以,他们的关系是很奇怪,亦师亦友,师傅还是小的那个,开玩笑,堂堂大周国护国大将军,一生戎马的吴大将军怎么会降服不了一个没上过战场的禁军统领。
吴成碧在家的日子过的爽,在□□制作坊里每次都能被要什么没什么的现状给气死,火药研制两年,很好,终于能做出烟花了,吴成碧在报告的时候,被太平追着凤仪阁踹了两圈,才终于舔着脸笑着说,可以把烟花拿去卖了挣钱继续投入研制□□,这才见太平慢条斯理的弹弹衣角,算是放过她了。至于冶铁方面,很遗憾,吴成碧完全不懂,但是,两年来倒是做出了十几把□□的模子,但要不是太脆就是太软,又无法填充火药上膛试试,因为火药还没调试出来。不过就算如此,成本也太高了,十两金子一把□□,就算把国库都压上,也搞不上一个五千人的□□队,总之都得改,继续研制下去。
除开这些,吴沉碧过的还是比较愉快的,时不时邀请各家小娘子到终南山脚下打个猎聚个餐,她的日子可比太平要好过的多。太平偶尔跟过去一两次,都是羽林卫环侍,宦官宫婢一大堆人跟着,阵仗都怪吓人的,小娘子哪里还玩的开。
这不,上午被太平又追着踹了一脚,还扬言要把吴沉水丢水里浸一浸,把真魂给浸出来,吓的吴沉碧赶紧将吴沉水这个小妹妹死命拉回家,下午的明经课业还是免了吧。吴沉碧相信,太平被气狠了还真的做的出来,虽然现在这个吴沉水没用了点,但多少是吴沉碧看着长大的,还是有感情的,怎么舍得被太平糟蹋。
吴沉碧前脚刚出宫门,后脚就跟来一辆马车,是裴侍郎家的车,车里的自然就是裴永仪小娘子了,是吏部侍郎裴行俭的大女儿,和吴沉碧的关系最好,长的虽然不算很美,但为人聪明且脾气爽利,当然能和吴沉碧说到一起去。
“你怎地也下学了,下午可是裴学士的经义课呢?”吴沉碧打起车帘子问道。
裴永仪笑嘻嘻的说道:“不只是我,各家小娘子都下学了。”
吴沉碧诧异的往后一望,果然各家娘子都陆陆续续的坐着马车出来了,她不由问道:“这是为何?”
裴永仪朝宫内挤挤眼道:“是崔阁主发的话,但是在此之前,公主曾和崔阁主密谋了一番。”
吴沉碧摸在还在发疼的屁股,皱眉道:“可是公主刚刚明明还追着……咳,我看她一上午都没曾离开。”
裴永仪轻轻一笑道:“今儿早上,我来的最早,看到公主正从崔阁主那儿出来,那种笑容,哼哼。”
吴沉碧和裴永仪对视一眼,就能在脑海中想象出太平那种坏坏的邪笑,她忽然觉得身体一寒,陛下这又是要闹什么幺蛾子,总有一种快要被卖了的诡异感。
裴永仪朝后看了看,见各家娘子快要靠近,便对吴沉碧道:“你今日没什么事要忙了吧,你多早晚和我说好了,要去我家新修的园子对弈一局,总是找理由推脱我,今天说什么我也不放你走了。”
吴沉碧笑着道:“我没什么事,去就去,保准把你打个落花流水。”
裴永仪挥了一下拳头,放下帘子,马车便咕噜噜的朝裴家驶去。吴沉碧在车内闭目笑了笑,其实不管裴永仪的性格如何,吴沉碧都要去结交的,只因为她有一位被太平看上的好爹。裴行俭虽然目前还是从三品的吏部侍郎,但自五年前他从西部调入吏部以后,主持点选官员的事宜,他不但完善了一直以来比较糊涂的考核规章,还制定非常适应的升降标准和等级评定办法,这牵动官员升降关系到千丝万缕的事,他做的不但妥帖,还赢得了士庶的广泛赞誉,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才。太平早已盯住了他,查到裴永仪的身份以后,她就刻意表示过善意,并让吴沉碧着意拉拢,现在看来是成了。
裴府离皇宫不远,一炷香时间就到了,裴家也不甚大,三进的院子看起来很普通,还比不上吴将军府,不过,文官到底不必武官,家里院子弄的挺秀美的,在长安城这种地比金贵的地方有个带着园子的宅子,已经算是豪奢了。
吴沉碧见过了裴夫人,就被裴永仪带到池边的亭中摆开阵势对弈。裴永仪可不比吴将军那个臭棋篓子,总是被吴沉碧打的落花流水,她小小年纪下子谨慎不已,总是谋定而后动,但到底年幼些,多半还是不敌吴沉碧的,在学里下个一两次,但课业太多,总是挤不出多少时间,这会子两个人倒是可以欢快的下一场了。
风过莲池,带来春天温暖潮湿的气息,正是杨柳飘絮的时节,一丛白茫茫的柳絮如雪花般飘散,落在凝神对弈的两人身上,裴永仪犹疑不定,分不出对方到底哪里才是真珑,吴沉碧挑眉一脸沉肃,钩子已经甩下,现在她多等鱼儿上钩。
当裴永仪终于落下一子时,吴沉碧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可察的笑意,上钩了!
“上钩了!”忽然身边不远有人说道,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沉稳而严肃。
吴沉碧诧异抬头,原来正是那位陛下盯上的裴侍郎,四十几岁年纪,生的仪表堂堂,很有威仪,裴永仪早已站起来行礼,规矩的很,哪里还有平时那副顽皮样子。
吴沉碧也站起来行了一礼,裴行俭温和的笑道:“这位就是吴将军家的大娘子了,棋下的不错。”
吴沉碧忙道:“不敢。”
裴行俭笑道:“你不必谦虚,谁不知道吴将军每日比输一局给他家大娘子,这一局若不是你让着永仪,她早就中路就已输的彻底。”
裴永仪吐吐舌道:“父亲不说,我还以为自己可与沉碧拼一拼呢,却原来,哼,沉碧,你可真不够朋友。”
吴沉碧笑道:“对弈不拘输赢,下的畅快才有意思呢。”
裴永仪不依道:“你就不该让着我,阿耶,帮我下一局震震她,沉碧的棋在学里可是顶尖的,所有人都下不赢她,就是不知道公主棋艺如何,从不见她下棋,所以也不敢称沉碧的棋第一。”
吴沉碧暗自腹诽,陛下那臭棋篓子就连干爹都不如呢,下棋总是东想西想,何曾老老实实对弈过一局来着,每次下到一半就胡乱一拨,说是下棋费神,其实明明是输的彻底耍赖,哼。吴沉碧眉头微微一挑,恰好撞上裴行俭的目光,两个人都是微微一笑,心中都暗道,一条老狐狸/小狐狸。
裴永仪败下阵来,换成裴行俭来对弈,其实按道理,裴行俭不太可能会来和一个小娘子下棋,说出去还真有点于礼不合,但一个棋艺高手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就算是裴行俭也不免手痒,磨不过女儿,就坐下来手谈一局。
高手相争,每落一子都凝重充满杀气,裴永仪看看正襟危坐、双目微眯思考的吴沉碧,暗道,果然,之前的轻松神态全然不见,看来之前她一直让着自己,但是一个和太平公主关系最亲密的小娘子为什么偏偏总是折节相交呢,裴永仪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心中还是有些迷茫,她还是不懂,一个公主拉拢大臣的意义何在。
裴永仪想不通,只好又将心思拉回到棋盘上来,却越看眼越晕,起先还能看懂棋意,渐渐的只知道这一步很好,要想一会儿才明白好在哪里,可是在看棋盘时,两人又已个下了数子,他们思考的时间都不长,落子的时候都会若有所思的对视一眼,然后微微一笑继续。
裴永仪却越看越惊奇,心中那点傲气渐渐变成了佩服,她一直知道吴沉碧的棋很厉害,棋路复杂多变,思虑缜密,还总是有出其不意的奇兵突袭,让人防不胜防,但她一直认为自己能追赶的上,现在才知道,对方只是摆出一个让她追上的意思,她和吴成碧之间的距离是一道巨大的鸿沟,想要跨越,还需要不断努力的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