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正月里天气仍然很冷,上元节过后,春闱就要开始了,太平去年三月与李显打赌应试明经的期约已至。凤仪阁中能参加此次应试的约二十人,和弘文馆生差别不大,两院在考试前每每在宫门口相遇,小娘子必要掀开帘子冷冷宣言要考出好成绩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小郎君们则都是嘻嘻哈哈一笑,表现的毫不在意。这种寒冷天气,以往弘文馆生多有借着年节偷懒的,但今年却无一个逃学,且连日来发奋读书,个个看起来都清瘦了不少,他们要是不在意那才怪呢。
这时候虽然礼部也设贡院,但考生却还是在尚书都省廊下席地而坐,可想而知,坐一整天会冻成什么模样,所以大家都盼着有个好天气,别的不说至少不要是雨雪天气吧。然而今年天气偏偏冷的很,上元节下了一场大雪,到现在不但没有融化,反而在考试前一夜又厚厚的加上一层,至黎明尤自飘着雪花。
可是不管天气如何恶劣,考生最多哀叹一声,春闱却没人想耽误的,卯时刚过,乌蒙蒙的天还只有一些微光,所有考生都在宫门外等着,在八百余考生在卫兵严正以待下徐徐进了宫门,吏胥高呼名字者,被卫兵搜身之后便放人进入,等所有考生鱼贯而入后,卫兵再以荆棘围在四周截遮。
考场气氛甚为紧张,但上元元年也就是今年春闱的考生却纷纷喜不自胜,只因往年廊道里都是空空如也,今年却摆满了椅子和桌案,虽不甚大,但在这种大冷天如果能不坐在地上,谁不乐意,尤其是那些体弱者,显得更欢喜。如今京城里多数人家都用上了此等高足家具,大唐的子民向来就不排斥新鲜事物,何况这种家具用起来又舒服又方便,很快就流行开来,南方富户人家也早已用上。所以大半考生都是用过此等桌案的,收拾好脂烛水炭、餐饮器具后便正襟危坐,只待礼部考官开题。
就在这时候,宫门外忽然走来数队女官,卫兵立即开道让了开来,女官们接着开始唱念名号,只听见“裴家三娘,李家六娘……”并不念出女子闺名,但所有考生都瞪大了眼睛,虽然他们也听闻去年新设的女学凤仪阁要和弘文馆生打擂台,但听过也就算了,没想到小娘子们竟然说到做到,非但真的要应试明经,竟然还和所有士子一样,也要到都省廊下正儿八经的考试。
只见二十来个小娘子个个以齐肩帷帽遮挡容颜,穿着同样的美丽紫袍,婉丽多姿的迤逦而来,竟然同所有考生一起于廊下考试,只不过中间以屏风格挡开来而已,这下考生明白那屏风后二十来个座位所谓何来了。有些迂腐的考生不免叹了一声世风日下,但多数都是饶有兴致的偷望过去,或者和弘文馆考生挤眉弄眼,但都未敢大声喧哗。这样一来,紧张气氛倒是去了大半,有那进考场就头晕目眩的人被这些紫袍丽人所带来的香风给弄清醒了很多,考试前的恐惧心情去了大半,有几个因此而成功应举的考生到后来还一直笑着多亏了凤仪阁的小娘子们,若不然这次一准落第失败云云。
不管如何,在礼部考官一通开言盛赞当今盛世等话后,考试正式开始了,此时科举最为士子所推崇的唯有明经科和进士科。
明经初试考生可选《礼记》或《左传》之一及《孝经》《论语》《尔雅》,每经帖十条;二试为口答诸经大义十条;三试为答时务策三道。
进士初试可选《礼记》或《左传》之一及《尔雅》,每经帖十条;二试为作计、赋、文各一篇;三试为答时务策五道。
由于明经注重对经史的默记理解,显然比进士科诗、赋限韵且须独出心裁,要较为容易,士人多有闻“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虽然进士科更被人推崇,但这时候明经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三省高官多是举明经为官。
廊外寒风呼啸,吹的猎猎作响,考生们的手冻得通红,时不时呼上一口气,在炭火炉上暖暖手才能继续驱使僵硬的手指写字。但到了这种攸关前程的考试中,个个都不在乎这点寒冷,有凝神苦思悔恨不多看点书的,有胸有成竹奋笔疾书的。
女学这边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七岁,其余都是十四五岁,相比起来都是年纪较弱,且头一次经历这种阵仗,绕是上场前太平特意交待考试时不要想着比什么输赢,把自己能写的都写出来就是了。但上场了,多半都吓得脸色发白,好半天才哆嗦着拿笔写经帖。但也有几个平心静气,凝神应试,气度和男子相比也没什么差别了,让礼部阅试官大为惊异。这其中当然要数吴沉碧最为沉稳,一把年纪了还陪着一群小孩子考试,她这老脸虽然有些挂不住,但是为了给予这些胆怯的女子一些鼓舞,她当然也适当霸气侧漏了那么一下,频频用眼神鼓励大家。裴永仪年纪虽小,但很快就从恐惧中恢复过来,接收到吴沉碧的微小一瞥后,竟也微笑着提笔如有神,字字端丽,句句有实,很快就进入了考试氛围。
相比她们在考场卖冻,太平和李显两个打赌的人却坐在暖烘烘的暖炉边,一边烤火一边斗嘴。李显是有必胜的把握,开玩笑,弘文馆中的学子可不是好相与的,虽然都是有恩荫的高官贵族子弟,但他们也是有骨气的,要是被小娘子比下去,那简直不用活了,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太平呢,她当然知道这次必输无疑,不过,她的目的从来就不在打赌的输赢,因此,她的神态比李显要更为安详。倒是李旦却有些担心,在她心目中,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可从不肯服输的,若这次输了,非得大闹一通不可,好吧,他其实在替李显担心,太平的便宜可不是这么好赚的,在这里输了必然在别的地方赢回来,到时候有他的苦头吃。
太平暖了一会身子,见外面的雪扫的差不多了,挺身站起来就走,李显笑嘻嘻的说道:“看吧,某人紧张得坐不安稳了。”
太平轻哼一声道:“是你自己紧张才对,不和你一般见识。”说着就要走出去。
李旦三两步赶过来,笑着道:“你要去做什么?我也去。”
太平轻轻的笑道:“我要去打马球,你确定要跟着去?”
李旦犹豫了,在他的印象中,太平那哪里是打什么马球,分明是去折磨人,好好的娇□□儿家,被她操练半年,一个个皮肤晒得黝黑,满身的戾气。而且太平每次打马球之前,都会命令所有球员围着球场跑上十几圈,起初还好,最近她竟然变态的让这些可怜的宫女背负细沙十几斤,负重跑上十圈。李旦可不想跟着去被太平狠练,因为她到了马球场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兄长们只要来围观的都被拉下去跟着一起训练,要是不去,太平非拿着球杆追着将人打走为止,简直就是个活霸王。武后每天都很忙根本没时间管,李治偶有闲暇也只是笑笑随意太平如何去折腾。李旦故而笑嘻嘻的往后退了几步,摇着头道:“不,我记起来还有些事要做,你自个儿去玩吧。”
太平咧嘴笑了笑,作势要去拉他,李旦扭身就跑,李显看着哈哈大笑,“旦你也太胆小,不就是跑几圈么,太平都能跑,你怕甚么?”
李旦白了他一眼,“那你倒是去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太平笑嘻嘻的道:“显不怕吗?我们去打一场。”人还没走近,李显早已从侧殿溜走了,开玩笑,若是被太平抓去了,那不是打马球,那是被马球打,没见过这么狠辣的人,那一个个小娘子每天被折腾的如死狗一般,让他看着都眼睛疼,何况上一次被太平抓住,还真的硬生生跑了二十圈李显差点没活累死,目前还是走为上策。
太平再返身时,李旦也溜了,她才似笑非笑的朝马场走去,说实在的,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有一方单独的属地,可以随意操练士兵,在宫中招尽了借口,还差点把自己变成狠辣无情的骄横公主,这才让所有人觉得她只不过是不服输想要赢球罢了,否则,早就引起怀疑了,谁也没有把球员当士兵训练的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