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般的两指轻点她的穴道,渠芙遥摸摸酥麻的喉咙,趴在垫起的枕头上,侧着脑袋挑眉问道:“你是不是和君陶然有仇?”一见面就兵戎相见,出手狠戾,完全没有点到即止的意思。
柳归细碎微卷的头发轻轻拂过俊美的脸颊,浑身散发出危险至极的煞气,他瞥了眼芙遥,冷冷道:“不共戴天。”很平常的语调,仿佛这件事再平常不过。
他眯起细长的眼,眸如黑夜,纵使装下了整片星空,华丽的璀璨背后,却埋藏着深沉的暗渊,如黑洞疯狂的吞噬接近的一切,比如温暖、关怀,被吞噬得尸骨无存。
渠芙遥心尖儿抖了几下,她无意触碰别人的伤口,只是觉得像君陶然那般仿佛随时都会羽化成仙的人也有仇人,很不可思议,干笑道:“看着你替我上药的份上,教你一个很损的方法,如果你想报复一个人,就抢走他最重视的东西,让他难受痛苦。”
柳归皱起眉,很是疑惑:“这个方法我倒没试过,只是,很难想象君陶然也会有重视的东西。”
渠芙遥举手,赞成!那个人,永远白衣飘逸,纤尘不染,气质清华,全身笼罩着一层凉薄的淡漠,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就算给他全天下,他恐怕眼睛都不会眨下吧。
之所以提出这个损招,也不过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转移沉重的话题。
谁知柳归好像还在很认真的思考,半晌点头道:“如果能看到他痛苦难受的样子,抢一抢也无妨。”
渠芙遥眨眨眼,心说,她是不是不小心干了件坏事?
第二日清晨,日光如支离破碎的玻璃,折射出柔和的光芒,遍布四方,照亮穹苍。
渠芙遥起身,扭扭脖子,虽然柳归上药的手法实在不敢恭维,但药还是很有效的,一觉醒来,已经好了许多。
懒懒的赖在房间吃过早饭,推开门,清风拂面,神清气爽。一眼便瞧见君陶然独自坐在园中,悠闲的品茶,熟稔的动作,淡雅的神情,举手投足都是人淡如菊的清凉。渠芙遥手指抵着光洁的下巴,忆起昨夜与柳归的谈话,心中再次肯定,这个人,怎么可能有什么极其重视的人或者物品。
她走到君陶然面前拱手道:“君少侠。”
君陶然抬眸随意瞥了她一眼,倒了杯清茶,轻轻递到她面前,道:“渠,公子唤我陶然便可。”此时芙遥依旧是男装打扮,素雅高洁,神采傲然,少了份男人的粗俗,多一份女人的柔和与高雅沉稳的气度,十分难得,君陶然也不禁眼前一亮。
只是,她不是应该出现在和亲的路上吗,为何一身男装留在岚县?君陶然能猜测出几分其中缘由,也不多问,他并不是一个多嘴的人。
渠芙遥的眼中闪过赞赏,他着实聪慧,七窍玲珑,认出她女扮男装不点破,也不过多询问。
她端起茶杯,笑道:“叫我芙遥吧。先干为敬。”说罢,仰头一口饮尽。
君陶然失笑,又不是喝酒。他天性凉薄,万生众相于他眼中并无太多差别,唯一比较亲近的小师姐也渐渐淡去,他的生命清远高洁,平淡犹如一潭死水,娘亲素来信佛,自他出世,从来不曾与他亲近,只是托给婆婆喂养,长到十二岁,便被送到林家庄习武,从此再没见过母亲。
他从来不会主动与人交往,亲近,更加有洁癖不爱触碰旁人,只是渠芙遥帮过他,无条件站在他的一边,他的心还是有些触动,不至于视她为无物。
渠芙遥再倒一杯茶,单手撑头,漆黑明亮的眼望着袅袅茶烟升腾,“陶然,你非杀钱大人不可吗?”
透过清雅的烟雾,君陶然平静的望着她。
她摆手:“没有干预你的意思,只是钱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你杀了他,与官府扯上关系总是麻烦。如果能有别的手段解决自然最好。”
君陶然抿一口清茶,清高淡漠如高山谪仙,他沉稳的眸忽然闪着明亮的光芒:“我只是吓唬他,并没有打算杀他。”
难得一见的表情,好似孩童般顽皮,渠芙遥扶额,果然还是十九岁的少年,只是不知他父母怎么将他培养成一副比和尚还和尚的清心寡欲模样。
“姑姑托调查钱少爷被杀一事,既然芙遥你们有事先找他,我也可以等上几日。”
渠芙遥瞪大眼,对这位衣袂飘飘几欲成仙的白衣少侠有姑姑一事感到十分诧异。
君陶然看着她吃惊的表情,不知怎的,心情大好,浅笑道:“姑姑是我娘亲的好姐妹。”
渠芙遥摸摸胸口,默默告诫自己,淡定,要淡定,神仙还有几门俗家亲戚呢。
渠芙遥喝完茶,提议道:“反正我也没事,可以帮忙验尸。”顺便拖延时间,想想怎么才能让宋淳大人取消抓她回去的想法。
君陶然眼眸蕴满笑意,他见过她验尸的画面,坚韧聪颖,专业耐心,不骄不躁,如果有她的帮助,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也不客气,拱手道:“多谢芙遥。”
茶还没喝完,宋淳大人便来紧迫盯人,渠芙遥向他提出想要重新替钱少爷验尸的想法,并且告诉他因为昨夜赏月,不小心染了风寒,需要休息,这几日都不能上路的坏消息。
幸而玉骨那一掌还未完全好,她向来健康水润的脸颊带上几丝病态的红晕,倒颇有几分病弱西子的味道。
宋淳没有多问,想了想,便都同意了,立马起身通知钱老爷。临走时,自言自语道:“昨夜不是没有月亮么。”
渠芙遥扶额,要不要这一个两个三个的都这么精明难搞,她一挑三啊!
钱大人火急火燎贴出重金悬赏告示,捉拿封矢村盗尸贼以及被盗的尸体。一听宋淳说要重新验尸,肥硕的脸上肉一抖,惊愕道:“大人,我儿再过几个时辰便要与他媳妇儿合葬了,没有必要重新验尸吧。县衙的宁仵作验尸早已定案,凶手就是妓院里那个碧水那个贱蹄子。”
任凭钱大人如何义愤填膺痛心疾首的控诉,宋淳只冷冷说了句:“半个时辰后准备验尸。”懒得听他聒噪,挎着佩刀走出钱府。
不自觉竟走到一间药铺,他苦笑,明明知道她在撒谎,明明知道她只是拖延时间,明明知道她不愿嫁给尚阑国的重爵二殿下,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也许在他心中,她应该是自由的、恣意的、璀璨的,如苍鹰翱翔广袤无边的天际那般灿烂,可是,他是军人是战士,是皇家忠诚的侍卫,服从是他的天职与本能,他必须,狠心的折断她遨游的翅膀,塞进囚笼。这是命令,均不允许有丝毫的质疑。服从,服从,无条件的执行。
半个时辰还未到,渠芙遥慵懒的支着头,望着花解语认真的专研药方,神情冷淡,双眼却洋溢浓浓的赞赏与欣慰。她一直很担心,花解语会因为花家全家的死,破罐破摔一蹶不振,或者变成满腔仇恨的人,现在看来,似乎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渠芙遥上一世虽然每天面对尸体到麻木,但是并没有经历过刻骨的仇恨,她不能理解,花解语那种弑亲破家的仇恨,毁天灭地,并不是她简单可以抹平的。时间,其实往往不能消除仇恨,反而,是催化剂,无限放大噬心的痛楚。
玉香手端着一盅药水,推门进来,笑得满脸暧昧:“小姐,这是宋大人特地叫我送来给你喝的。”
黏稠的药味弥漫,渠芙遥皱眉:“什么东西?”
花解语只一闻,搁笔说道:“炙冬花、连翘、芦根、川贝母、焦山楂、金银花。”他抬起稚气未脱的眼,看着渠芙遥:“你伤寒了?”
花解语眼中莫名的深沉让她一瞬间失神,仿佛从他的眼看到另一个柳归,喃喃道:“没有,只是骗他拖延时间。”
花解语喔了一声,小手端起药水,踮脚尖推开窗户,直接将药倒了出去。
玉香遗憾的嘟起嘴:“那可是宋大人的一番心意。”宋淳敦厚老实,为人正直,没有一般花花公子的轻浮,小姐若是能同他在一起,那是最好不过,可惜……玉香垂下眼,重浅殿下太过分了,为什么非要小姐远嫁和亲。小姐这一生,恐怕都不会幸福了。
渠芙遥摸摸她的发髻,笑道:“放心吧,你家小姐可不是任人宰割的。”
颠倒众生的完美笑容,睥睨天下的傲然,灵而有神的眸眼比夜空星辰更璀璨,一颦一笑,说出的话从来都是傲慢又自信,却有一股令人无条件信服的力量。
玉香笑出声:“好了,好了,说不过小姐你,宋大人还说了,喝完药就该去后院验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