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亮斜斜照着大地,军营篝火明亮,执岗的将士们一丝不苟,巡查严格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营地较偏僻的空地上。一堆柴火搭起小小的火堆,噼里啪啦,静悄悄的燃烧着,火堆上架了个简单的木架子,一只野鸡被扒光了毛,裹上一层酥香酱汁,在火上慢烤。
火堆旁边不远的地方,铺了一床素洁暖和的毯子,渠芙遥躺在毯子上,手枕在脖子下,抬起眼看晴朗的夜空。
月亮对人类,其实是最忠诚的,千百年来,历史变迁,人来来去去,只有月亮,永远以一种膜拜敬仰的姿态,注视着地球。
不知为何,她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不是不知道,为了各自国家的利益,位高权重者勾心斗角,若是单纯的看戏人,渠芙遥可能会觉得十分精彩,可是,身不由己却被卷入其中,这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令她高兴不起来。
每个人都是忠诚的,可他们的对各自国家,各自权势的忠诚,却又是冲突的,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夜深风凉,低矮的草木被风刮过,窸窸窣窣作响,重爵修长的身上披了一件纯黑的披风,绕开值守的将士,寻得渠芙遥。
“你在想什么?”他淡淡的问。
渠芙遥没有起身,只是轻轻叹口气,道:“强权政治,真是人类的一大进步。”
这个女人。重爵有些头痛的居高临下看她,寻常人家,哪怕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姑娘们,哪个不是安安分分呆在闺房里,学习诗词歌赋,曲艺歌舞,刺绣女工,哪里会像她这般,成天同尸体打交道,面对鲜血和死亡,镇定又从容,她的胆识与魄力,怕是许多男子都自叹不如。
偏偏他还就认定了这个妻子,全天下,胆敢堂而皇之逃他尚阑国二殿下婚的,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了吧!
这都算了,现在,她竟然还谈起国家政治来了。
重爵在她旁边的毯子上坐下,随意问道:“怎么个强权法?”
渠芙遥眼皮都不撩一下,脱口而来:“天下本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是苦了身在乱世的百姓。就拿你们三国来说,哪个国家不是既希望国家和平,又希望吞并他国统一天下?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们踩着白骨鲜血的过程,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只有一统,才是长久的和平之道。”
“男儿不就该志向远大?”
渠芙遥懒懒打了个哈欠,道:“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不过是个女子,对权势不感兴趣。”
重爵额上冒出三条黑线,心道,现在你可是想起你是女子了?以前面不改色折腾那么多尸首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个觉悟?
“诶,鸡烤熟了。”渠芙遥闻着香味,支起半个身子,伸手拍拍他的腿,道:“去叫小花他们出来吃吧。”
说罢,就起身鼓捣焦酥美味的野鸡,面对美食天真欣喜的模样,倒让重爵眼前一亮。
只是,他什么时候也沦为跑腿的了?
虽然不是很乐意,重爵还是走了一趟,刚好撞见一个厨子打扮的下人端着餐盘急急忙忙往外走。
花解语正在灯下苦读医书,不过他的心思可都在外头香喷喷焦脆脆的烤野鸡上,无奈渠芙遥下了死命令,不读完这本书不许出来。
看着重爵走进帐篷,他欣喜万分的跳起来,蹦跶着就往渠芙遥的方向跑去。
“怎么一个个都火急火燎的?”重爵皱起眉,顺便去叫了烙影与玉香,一起吃渠芙遥烤的野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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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香真香。”烙影大口大口的咬着鸡腿,忙不迭的竖起大拇指:“比御膳房做的,更有几分味道。”
渠芙遥吃的倒很斯文,不像那几个那般猴急,她笑道:“还多亏了你去山上打了野鸡。”
花解语边吃边问:“山上打的?”
“恩。”渠芙遥把翅膀递给他:“我们几个闲人来军营已经很给大哥添麻烦了,不能连鸡都从军营厨房取吧。”
那倒是,不过管他呢,有吃的就行。
花解语皱皱鼻子,全力啃鸡翅膀。
“闲人,你怎么不吃?”渠芙遥挑眉故意加重“闲人”这两个字。骗她来军营,说什么成婚前拜访家长,没有别的猫腻,傻子才会相信。
重爵道:“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烙影在一旁拼命点头:“主子每天要做得事情都很准时,过了饭点,就绝不再加餐,渠姑娘你别见怪。”
渠芙遥不可思议的点头道:“真不敢相信,我认识的人中,竟然也有这类古板迂腐到极点。”
小花与玉香哄笑,虽然大家人生观价值观都不同,但是毕竟一路走了这么久,尤其还有着渠芙遥这样一个丝毫不在乎身份的极品人物,他们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忌惮这个,忌惮那个,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重爵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一块烤肉。
不自然的接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果然香味诱人,他试探性的咬了口,娇嫩清香的酱汁伴着鸡肉,刹那间溢满他的整个口腔,贪恋的再咬了一口,越嚼越有味道。
“怎么样,还可以吧?”渠芙遥目光中带着点期待,竟比天上的月亮还耀眼几分。
重爵一口气把整块鸡肉都吞进肚子里,这才意犹未尽的评价道:“尚可。”
烙影嘴里包着鸡肉,嘟嚷着道:“喔,我忘了说,主子吃饭的时候也不会说话的,食不言寝不语。”
渠芙遥笑得更是欢喜了几分。
重爵扯了块肉塞进烙影嘴里:“平时怎么不见得你这么多话?”
淡淡的语调,柔和的动作,生生把烙影吓得蹦到很远的地方。
渠芙遥侧过脸就着皎洁月光打量他,缓缓开口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呢?费那么大力把我们拐骗到这里来。说出来,兴许我还能帮你计划计划。”
重爵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其一的确是为了你,其二嘛,同史其的目的一样。”
渠芙遥腹诽道:“我又不是史其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重爵淡淡笑道:“别急,过了今晚就见分晓。”
渠芙遥鄙视道:“玩弄权势于鼓掌的卑劣政治家。”
重爵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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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的帐篷里,蔡神医把完脉,慢慢收拾自己的东西。
渠腾飞半倚在床上,无奈的将袖口放下,“都说了我健康得很,什么毛病都没有,你每次都非要替我把脉。”
蔡神医瞪眼:“我是大夫,就得听我的。”她心里却在想:你一大将军,多少人想要你的命,每天刀里来火里去,我要不看着你,照顾你身体,哪天你倒下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好好。”渠腾飞笑道:“你爱怎么把脉就怎么把脉,我一句抱怨都不会有。”
蔡神医仰起脖子:哼!
渠腾飞站起身,望望帐篷外:“唉,只可惜了,遥弟本来要请我吃烤野鸡的,这下没得吃了。”
“遥弟遥弟,成天挂嘴边,怎么没见你对自己亲兄妹这般亲热?我看那渠公子长得过于阴柔,跟个姑娘似的,对了,你不是有个亲妹妹也叫渠芙遥么。”
渠腾飞皱起眉:“那个人怎么可与我遥弟相提并论,她骄纵任性,害了芙蓉一生的幸福,我还没找她算账。”
蔡小芹此时也已经将药箱子挂在身上,“我说你这人,除了练兵打仗,其余的简直就是一无是处。用你的笨脑袋想想,哪有人那么巧同名同姓,我看那渠芙遥骨骼清奇,不像男子,搞不好就是你口中那个该杀千刀的妹妹。”
渠腾飞愣住了:“胡说八道。”
蔡小芹跺脚:“真想开副药方治治你那笨脑袋,没救了!”
她气呼呼的转身走了出去。
正好军师楼净晓有事禀告,撞见了蔡神医,打招呼她也不理,只好先进帐篷。
“将军,蔡神医也是一片好意。”蔡小芹姑娘身,军营里素来伤员多军医少,她为了渠将军,成日一身朴素男装,避人口舌,前来替将士们看病,全军除了渠大将军本人,大概连门口那只小黄狗都知晓她的心意。
“我知道。”渠腾飞挠挠头发:“不说她了,女人家就是奇怪,动不动就发脾气,莫名其妙。”
楼净晓垂下头,默默替蔡小芹表达同情。
“对了,那个叫柳归的身份查清楚了吗?”渠腾飞虽然为人豪爽,喜好结交朋友,但绝不是个莽夫,身边的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心思,他都有个心眼放在那里。
“有点棘手,现在还没有头绪,只知道他是从尚阑国来的,一直与渠,额,渠小兄弟一起的。”
渠腾飞点头:“继续查。”越是神秘的身份越是有问题。
楼净晓垂下头,默默替蔡小芹表达同情。
“那个,把遥弟的身份也查一查。”
楼净晓瞪大眼,最开始他提议要查清楚渠芙遥的身份的时候,他可是拍着胸脯担保道,他渠腾飞的兄弟,不许查,绝对是没问题的。这下又是唱的哪出?
渠腾飞有些心虚:“唔,就是查查看她跟我的那个不成器的妹妹渠芙遥是不是同一人。”
这名字相同,年纪相仿,气度性格却是大大不同,虽然可疑,但是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剥了渠小兄弟的衣服验明正身不就完了吗,搞那么复杂。
楼净晓这样想着,却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说出来,只是应承了下来。
“那,三殿下和古怀国太傅大人……?”
渠腾飞摆手:“史其派人盯着就行,见招拆招,谅他也不敢在我的地盘耍什么幺蛾子。关键是三殿下……”他有些不安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楼净晓不解:“将军英勇,立了战功,皇上派殿下来表达慰问,有什么问题吗?”
渠腾飞有些头痛的说道:“净晓,事态发展出乎人意料。”
楼净晓挑起细长的眉道:“怎么个出人意料法?”
渠腾飞皱着眉沉思,接到消息称古怀国死士在西泽烧了尚阑国军队军草,导致后勤供应不足,尚阑国将士节节败退,他立刻带着蒋钦等人便装前往西泽一摊究竟,他也听说过,尚阑国大殿下对国家对皇权几乎没什么兴趣,大权都是二殿下重爵在握,重爵不可能如此松懈,让古怀国占便宜,更何况对战事至关重要的粮草,怎么可能这么轻松被古怀国偷袭成功?
渠腾飞怀疑其中有诈,是重爵的苦肉计也说不定,可是这番刺探回来,结果却真的出人意料。他说道:“西泽粮草被烧一事,竟然是真的,我在暗中观察了几日,完全看不出丝毫破绽。”
楼净晓若有所思道:“不管其中有何内情,尚阑国粮草供应不足,这场长期僵持战我们终于取得胜利,对我们都是有利无害的。”
渠腾飞摇头:“净晓,你可是不知,为人臣子,最忌讳的是什么?”
楼净晓握着碧玉骨扇的手忽然收紧,指节发白,连声音都隐隐有些颤抖:“功高盖主。”
“我父亲渠相乃是两朝老臣,朝纲上下,唯渠相独尊,皇上这么多年,没有公开打压渠家,一方面是还惦记着父亲当年对太后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还能忠心保家卫国。”
楼净晓道:“将军你现在已然忠心不二呐。”
渠腾飞神色泛上一层苦涩:“忠不忠心,不是你我说了算,也不是万千将士说了算,而是要看皇上怎么说。”
楼净晓虽常年伴随渠腾飞驻守季河镇,对于行军作战之术,那是了若指掌,可是对于官场种种,他就显得格外生分。
听渠腾飞这么一说,他也有了几分了解,这回西泽粮草被烧,势均力敌的两国战况忽然变成他们一方压倒性胜利,不管是尚阑国使苦肉计,或者古怀国计划缜密,偷袭成功,其最后的矛头,都是指向渠腾飞。